台北爸爸(第4/9页)

和大陆一样,这种事立马被老师通告了家长。

阿宏从没接过孩子下课,隔天下午却出现在校门口,圣谚和同学一出来,阿宏便把他叫了过来,要圣谚把车子拿出来送给那挨揍的小孩。

碰巧对方家长刚刚到来,也不清楚什么状况,只看着一位牛高马大的年轻汉子摁着俩孩子的肩膀在说话,于是紧张地呵斥:你你你要干什么!

阿宏说明用意,同学家长客气地说不能要这玩具,阿宏转而要求同学打圣谚两下屁股,否则车子必须送,他一脸诚恳地求人家揍圣谚的屁股,把围观的人都看傻了。

就这么折腾了十几分钟,同学被家长带走了,围观的人也离去了,就剩阿宏和儿子俩人伫立在校门口。阿宏叹了口气,对圣谚说:你连累人家挨了打,现在人家不肯还回来,那只有我来代劳了。

他很关切地问:你的屁股经不经打?

回到家里,阿宏打开电视机,又点了根香烟,圣谚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担心屁股开花,一边很不自在地到处走动,接着很乖地写作业,接着很乖地吃晚饭,接着很乖地洗完澡……奇怪?圣谚纳闷儿:怎么还不打我屁股?难道要等到睡着了再打吗?钝刀子割肉的感觉太难受,他试探性地凑到阿宏身边。

阿宏不看他,只看电视。

圣谚沉不住气了,自己脱下裤子把屁股撅向阿宏。

他怯怯地说:你能不能打得轻一点儿……

阿宏把他拽起来,提上他的裤子,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

你很单纯地觉得车子好玩儿,把它带去学校给人看,但别人不见得会很单纯地去欣赏,同年龄的孩子一定会有比较心——你有,凭什么他没有?小孩如此,大人也是如此,然后心理就不平衡了,这种不平衡往往会直接导致贪婪。

贪婪就是一味去羡慕别人有的,一味只想去拥有,然后不讲规矩和道理地只想占有,懂吗?你虽然没有直接做错什么,但间接促使别人有了贪婪心,乃至给大家都制造了不必要的麻烦和困扰……咱们商量一下,以后就别再犯同样的错了,好吗?

阿宏站起来,自己褪下裤子亮出半个屁股。

他说:你连累别人挨打,理应接受惩罚,但我不舍得打你。另外,车是我借给你的,我也有责任,那就由我来接受惩罚吧。阿宏啪啪地拍,真打,硕大的黑屁股上瞬间一大片红巴掌印。

圣谚哭了起来,鼻涕过了河,他哭了一会儿后,从书包里拿出小车子,一边抽泣,一边很坦诚地跟阿宏说:第一次玩儿这车子时就剐花了车顶,因为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没说。

他说:爸爸你原谅我吧,我把你的东西弄坏了,我没能履行承诺。

他说:爸爸你屁股痛不痛?我给你拿冰袋来敷一敷好不好?

阿宏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片创可贴,他问:车子哪里被剐伤了?

圣谚一指,阿宏迅速地将创可贴摁在车顶上,然后跟圣谚说:没事了,过两天伤就好了。

圣谚拖着鼻涕泡,又哭又笑满脸放泡。

他说:爸爸,你当我是个小孩子吗……

阿宏一边揉屁股,一边正色说:当男人,就应该说话算数、敢作敢当、知耻而后勇,你这么勇敢地承认错误,值得敬佩,我必须奖励你!这辆车奖给你了!

圣谚把那辆小车车玩儿了13年,每过一段时间,就在车顶上换上一条新的创可贴。

(四)

圣谚和阿宏只差22岁,他上小学时,阿宏还不满30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颇能玩儿到一块儿去。既然玩儿,难免红脸吵架,圣谚比较让着阿宏,没办法,他老,且是爸爸。唯独一次,圣谚和阿宏翻脸了,为的是一只爬行动物。

阿宏有一天在茶几中间安了个抽屉式玻璃缸,并带回了小石子和沙子,洗了无数遍,然后在阳台晒了好几天,之后把它们铺在了玻璃缸抽屉里。

圣谚兴奋极了,以为要养霹雳无敌真豪情的变色蜥蜴,结果阿宏带回一只小乌龟。

阿宏花了4000元新台币买的,他月薪四五万,家里人都骂他败家,唯独圣谚悄悄给他使眼色打手势以资鼓励。旁人都懒得搭理小龟,唯独父子两个人玩儿得兴致勃勃的。

阿宏跟圣谚说:哎哟,厉害了,这是星龟呢,你看到它背壳上的黄色辐射状纹理没有?星星一样,漂亮极了,平时咱们要记得给它洗澡澡哦……

圣谚问怎么洗,阿宏说:当然是拿牙刷来洗喽……

圣谚谨慎地问:用谁的牙刷?

阿宏和他“石头剪子布”,阿宏惨输。

小龟不知招谁惹谁了,自此一身黑人牙膏味儿。

阿宏压根儿不懂照顾乌龟的正确方法,他兴致高的时候智商低,各种不靠谱的奇思妙想,圣谚信服他,跟在他屁股后面萧规曹随,各种助纣为虐。

当时夏天,天气闷热,圣谚和阿宏每天结伴洗澡时都不忘带着小龟。

父子俩把浴缸放满凉水当游泳池,濩濩地水漫金山。水凉,圣谚打喷嚏,继而感冒发烧,打针吃药,传染给了妹妹,又传染给了全家人,最终阿宏挨了爷爷奶奶的痛骂。

阿宏坐在圣谚床头尴尬地笑,圣谚蛮大度,他大义凛然地说:不要管我,你去照顾小龟龟吧。

阿宏端来脸盆,满满的凉水,小龟放到里面泡着,父子俩看着小龟在水里划来划去可爱极了。阿宏问圣谚:看着龟龟划得这么起劲儿,是不是感觉自己也精神百倍了?

圣谚频频点头,点着点着,一个喷嚏打出半米远。

父子俩看着水中的小乌龟,心中豪情万丈。

他俩不知道小龟是陆龟,正在水中奋力挣扎。

过了一会儿,小龟翻肚皮了,还冒泡泡。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阿宏捞出小龟,水淋淋地塞进圣谚手里,自己夺门而出。没多久,阿宏高举着一只小瓶子回来了,他拿了根细小的管子,从小瓶子里吸了点儿液体喂龟龟服用,原来那瓶是宠物龟的药水。

小龟不张嘴,把阿宏给急死了,用牙签撬开小龟的嘴,让圣谚把药灌进去。

圣谚手一抖,半瓶子药都灌了进去,阿宏喊: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被药死了。

当日,小龟含恨辞世,说不清它是被淹死的还是被药死的。

圣谚狠狠大哭了一场,阿宏陪着他抹眼泪,两个人都是真哭,圣谚哭出一身汗来,感冒好了。

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父子俩没互动,阿宏避开与圣谚的眼神交流,因为只要眼神一对上,圣谚的眼眶就泛起泪水,盯着他,眼睛越瞪越大。

阿宏犹豫了很久,找不到机会承认错误。入秋后的一天,圣谚下课回家,要进洗手间,发现阿宏已经躺在了里面。阿宏躺在浴缸里泡着凉水,一边咂嘴一边打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