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第2/2页)

铁之助稽古的模样至今还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那家伙是块料子。生为武士子弟却无法学习剑术的他,就像是枯草逢慈雨一般,拼命地吸收着那些招式,融入自己的身体。

佐藤氏好眼力呀。我在试卫馆和京都驻地时,也都是在夜深人静后点上蜡烛独自稽古的。

半眯着眼注视烛火凝神定气,再从初发刀把居合形温习一遍。见过的人都是一个说法 ——“就像看了一场舞。 ”你觉得积蓄力量、掌握招式的关键是什么?这问题拿去问人,一百人中有一百个都会回答说除了努力修行并无捷径吧。可我不那么想。

比努力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一颗饥渴的心。即便是心存念想,但连努力修行的条件也不具备的穷人除了无休止地渴求还剩下什么?正是那份看不见捉不着的饥渴心,最终成就为实力与技能。

越是一无所有的人拥有越多。就算没有水分和养料,只要是一心想盛开的花,就能化雨为力,以风为肥。最终开出的花朵也异常美丽。美到连杀人的剑,看着都像是在跳舞。我不是出于同情才把剑术教给铁之助的。在我发现他有这方面天赋后,我没有施以水肥,而是让自己化作了风雨。然后,铁之助的花开了。“也不知道他如今人在哪儿,又在做些什么。不过那孩子为人正直,我倒不担心他会走上什么邪路。可连一封信都没有,总是让人放心不下啊。 ”佐藤氏嘬着茶,叹气道。铁之助是在明治四年春天离开佐藤家的。那个时期的确已经没什么敌我之说了。据说从那前一年开始,他已经能够外出,在地里做一些农活儿或是外出帮忙办事。毕竟他应该觉得总是麻烦人家也不是个办法吧。那时候他已经十八岁了。不仅是习字读书,佐藤氏还教会了他用算盘,就算是只身一人倒是不怕会为生计而愁。“大家伙儿都想他留下来。毕竟像他那样老实本分的孩子,我们是真舍不得啊。八王子的一家千人同心那边,甚至还有人提出想收他为养子呢。 ”问他离开后有什么打算,他说准备先回一趟大垣老家找他哥哥。

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事到如今虽然不想再与父亲打上照面,但哥哥辰之助应该是回老家去了,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一直杳无音讯也实在说不过去。

问清他的身世后,佐藤氏告诉他要是再无处可去记得一定要回到那个家,这才准他离开。虽然只是食客,到底是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近两年,实在没法把他当外人。更何况大度如佐藤氏,几乎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佐藤氏说啊,就在准许铁之助离开那晚,他拿出了土方的照片和那张纸条摆在灯下,跟土方的灵位聊了起来。

“照顾使者,可是岁三的遗言啊。他不惜性命也要把人托付给我,而我经常自问真的做好了吗,会不会太早放手了呢。哎,我就老实说吧。其实我是一想到铁之助离开家的那天,阿岁和我们之间的缘分会不会就到头了,心里头难受啊。 ”

见他一直那样,夫人才走进了佛间。夫人说因为有了他,岁三才能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武士,他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我忍不住就对内人大吼,说阿岁拜托的不是你而是我啊!话刚一出口,我仿佛就看到阿岁背朝着我越走越远,而且不是以风光武士的形象。那个消失在视线内的背影,分明是光着小腿踩着草鞋的孩子模样啊……”

佐藤氏说着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给足盘缠,又给他穿上刚做好的羽织袴后,佐藤氏才将铁之助一直送到了日野本宿的尽头。本想同行到府中一带,却被铁之助断然拒绝了。

铁之助那时还留着发髻,腰间插着大小两口刀,一身出远门的打扮。

视线所及的旱田里,油菜花开得热闹,樱花的花蕾也已染上了淡淡的红色,的确是个适合出门的好日子。一路上铁之助没有吭声。真是个不得要领的小子啊。原本该说些类似“您的恩情毕生难忘”那样的话,但却因为百感交集以至于语不成声了吧。

佐藤氏还说,在宿场尽头道别的时候,一声不吭的铁之助实在是太惹人怜爱,走到路口地藏的神龛后时,自己终于忍不住抱紧了他。

那副怎么吃也长不大、结实不起来的小身板抱在怀里,就像是一尊石头做的地藏像。

“我只是跟他说绝不要再去战斗!说往后的世道,刀是武士之魂,也是忍耐之魂。我总感觉今后那个好青年若是会有灾厄,那必是他那一身居合功夫招来的。 ”

说完这些,佐藤氏的视线停在了我的身上,然后他闭上了眼,静静地听起了窸窸窣窣的细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