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第2/2页)

梶原虽然对打油诗多少有些印象,但并不曾往深处想。恐怕参加了西南战争的近卫兵们带回来的歌,至今尚存于竹桥的兵营吧。

鲜艳的绯红色是近卫兵的象征。虽然现在只在着礼装时才会穿戴红色的军帽和军裤,但在过去那都是日常装束。顶着红帽子上战场,那不是给人当靶子么。

征兵令招来的兵卒们并不是萨摩兵的对手。拦住他们去路的,是只由士族组成的近卫兵和警察官。梶原试着想象了一下,头戴绣有银线制服帽的一刀斋,穿梭于最后战场的英姿。那绝对是一场一雪戊辰之仇的光荣之战。“你就好好听他说吧。对那个人而言,那是唯一的一次胜仗啊。怎么可能是残酷的呢。 ”一壶酒空了,梶原把酒杯倒扣在桌上。既然决定要去拜访一刀斋,那就不能再多喝了。夕阳在绳帘的另一头没下。只要马上回神田的宿舍换上军服出发的话,应该能赶在晚饭后到达。“你也莫急。我今天也不是平白无故叫你来的。 ”梶原在宿舍睡得正酣时,警视厅的工友找上门来。他原本以为只是到常去的居酒屋喝上一杯,没想到还有正事。

“别熬夜,不然明天有你受的。 ”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为什么专门提这个? ”

“看来你还真是没听说啊。事情的确是挺突然的,不过上面已经决定在大丧的长假结束后,就让警视厅和近卫联队来一场他流试合[1]。虽然不知道是哪方提出来的,反正肯定都是警视总监和近卫师团长擅自决定的。 ”

“压根儿没听说啊。 ”

“上头那些大人物哪里会考虑我们这些人方便与否啊。反正明天十三时,我们这边就会派一队高手去竹桥了。看来你们那位师团长阁下,也不是个明白人。 ”

“不好!道场的招牌估计保不住了。 ”

“对手就算是户山学校的道场,招牌也会飞了去,近卫兵营就更别提了。保险索可就你梶原中尉独一个啊。所以我才让你今天速战速决,好好睡一觉。要不西乡征伐的话题就改日再听,你觉得呢? ”

梶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那我就听完西乡征伐,睡上一觉以后再去来个银线征伐。 ”

那敢情好 ——榊满足地点了点头。

“你这性子也真是难琢磨。神经质不说还爱瞎操心,凡事都要左思右想老半天,可一旦下了决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是不是军人都是这气性儿啊?要是换了个警察官,估计等不了三天。 ”

“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请手下留情。 ”

梶原起身戴上鸭舌帽,俏皮地敬了个礼走出居酒屋。

数寄屋桥上的灯已经点亮。日俄战争就像一个分水岭,从那之后电灯突然就多了起来。虽然日比谷公园的焚毁事件是因为市民不满讲和条约而引起的暴动,但当梶原看到那些明亮的街灯,心里就琢磨着这也算是战果了吧。

就像自己还在士官学校那阵从市之谷台上眺望到的灯笼队列,至今还不灭不熄地照亮着东京。

来来往往的市营电车班次也多了。即便是已经如串珠一样一班接一班,数寄屋桥的车站里依旧挤满了没赶上车的乘客。

那些见着汽车就走不动道的,必定是乡下人。毕竟对于东京市民而言,汽车和红绿灯都已经不再是稀罕事了。

梶原没有去跟下班的上班族们挤电车,而是选择走回了宿舍。沿着护渠走的话也没多远,新时代的黄昏,秋风也吹得人心旷神怡。

在日比谷的十字路口右转,迎面便是沉浸在夕阳余晖里的警视厅。那是一栋红砖铜屋顶的三层建筑。听榊警部说当前已经有了在樱田门前建新厅舍的计划了。也就是说如今的东京,已经大到了连这座气派的建筑也顾及不过来的地步。

梶原走在路上,惊讶着时光的流逝。仅仅不过四十五年前,走在这护渠道上的还是腰间插着两把刀,头上留着发髻的武士,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而那些红砖和混凝土堆砌成的高楼所在的位置,曾经立着一座座黑瓦白墙的大名屋敷。没有变的,只有宫城的护渠和石墙。

那四十五年后,世间又会是什么模样?要是能和那位老人一样硬朗,那就将是自己变成七十老汉的未来。

这一年是一九一二年。再过四十五年,就该是一九五七年。到那时候恐怕也已经不是大正,而是如今还年幼的皇太子殿下统治的新时代了吧。东京也会比眼下更加敞亮繁忙。

刚过马场先门时,宫城就在高大的楠木树影包裹中重归黑夜。四周的护渠上也开始起雾。

眼前的黑暗中,似乎藏着一个未知的古老世界。不是四十五年,而是仅三十五年前,那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最终内战中的岁月。


[1]他流试合:不同流派之间的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