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中元节

人来人往的废墟

爆竹声里

飞出彩色的蝙蝠

来回穿梭

人们走来

人们走去

好热闹的废墟

我看到不存在的蜘蛛

拼命地吐出铁丝

网住灯火、网住货物──

啊,我看到了

有人

飘来又飘去

1

农历七月十五是我国的一个传统节日——中元节,俗称鬼节。在这个日子里,人们忙着祭奠死去的人。民间有许多关于中元节的传说,比如说在这一天,鬼门会大开,阴间的鬼会纷纷涌上阳间,享受亲人的香火供奉。传说,在这一天,人们做事一定要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招惹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当然,这些都是民间传说,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却也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习俗。虽然很大一部分人并不相信,但却不会去故意“犯忌讳”。

中元节这天,人们照例要为去世的亲人上坟烧纸钱,还有名为祭祖的活动。在土葬越来越少的今天,多数人都是往公墓去,也有少数人上山,在层林叠翠之中,寻找着那一个个犹如馒头模样的封土堆。

我的爷爷早就去世多年,他的坟和太爷爷的坟同在一片林子里。奶奶一年前去世,按照她死前的要求,家里人并没有把她和爷爷合葬,而是送入火葬场火化,骨灰被我亲手洒进了一条河里。爷爷的坟在父亲的老家,离我们现今居住的城市比较远,而父亲最近风湿发作,只好让我去给爷爷和太爷爷上坟。

在我们家乡的风俗里,为祖宗上坟祭祀的必须是家中的男丁,女性是不行的,所以有些思想落后的地区,如果家里生不出男孩的话,就会被人耻笑绝户了。绝户说的不止是血缘的传承,还有死后无人祭祀——这点也是重要因素。

走前,我妈照例嘱咐了我不少话,还给我带了不少东西。我大咧咧拎着行李袋,向她挥手道别,却忽略了她担忧的眼神。

2

爷爷的老家在一个小镇上,他和我奶奶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中途夭折了一个,现今就剩下我父亲和两个姑姑,现在还住在老家的,就只剩下我大姑一家。

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们一家了,这几年,父亲每年去上坟回来,心情都不太好,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久而久之,我对大姑一家的印象也慢慢地变得不太好了,所以这一趟去,我还真有点儿不太情愿。

我暗自决定上完了坟马上就回家,即便是大姑挽留我,我也得回来,省得再惹上一些糟心的事。

到了百水镇,我一下车就看到了大姑的儿子——我的表哥,他的模样没怎么变,正蹲在站点前抽烟,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灰扑扑的路面。

我一下车就喊了他一嗓子,他猛地抬起头,瞅了我半天才露出一抹笑容,我想他一定是认出我来了。

表哥名叫汪保升,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经常躺在医院里,而他却因为太过淘气,每天被大姑追着揍。那时我非常羡慕他,期望自己也有个和他一样的好身体。哪知,等这一天终于来了之后,我们却因为搬家,逐渐和他们家断了联系,唯有我父亲每年都会回来上坟。

“保升哥。”我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保升哥却对我异常热情,殷勤地抢过我的行李袋,话虽不多,却句句中听,弄得我也没办法再冷淡下去。攀谈几句后,多年没见面所产生的生疏感渐渐退去,我也开始高兴起来。再怎么说我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即便几年没联系,深入骨髓的东西却不会因此而改变。

大姑家住的地方离车站较远,我走在这个多年没来的小镇上,发现这里的中元节气氛比我现在所居住的城市更加浓厚,很多人家的门口两边都挂着桃符。这里说的桃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是指旧时春联的代指。这里的桃符多数是用巴掌大小的桃木所制成,上面还刻着精致的人像,人像下面有字,分别写着:神荼、郁垒。

关于这两个人的传说,也许有很多人都听过,《山海经》里也有过记载。据说他们是两位神将,当发现有危害人间的恶鬼出现,就会用芒苇编成的网子捆住他们,并把他们丢去喂老虎。自周朝起,每逢岁末,人们就用桃木板刻上神将的图像,将他们挂在大门的两侧。

桃符其实就是春联的原身,一代代传下来,就演变成了现在的春联。

前面我已经说过,百水镇家家户户大门上挂着的,并不是演变后的春联,而是真正的桃符。我隐隐约约记得,很多年前百水镇就一直传承着这个习俗,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是每年临近中元节的时候,镇上人都会弄来很多桃木,交给镇里那几个手艺很好的老木匠,他们会把桃木日以继夜地雕刻成线条简单却精致的桃符,之后分发给每一户。

我想起这段往事后,就向保升哥求证。他感叹道:“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件事儿呀。”

“那当然。”我颇为得意,“不止这件,连你小时候淘气被大姑追着打的事我都记得。我记得那时候……”我比划了一下他的肩膀,“当时这里留下好大一块疤。”

保升哥嘿嘿笑了,不自然地抚了一下肩膀。

不管我来时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当我见到大姑一家时,心里的那股不自在竟然慢慢消失了,因为他们一家对我非常热情。我暗自纳闷:大姑家人都这么好,为什么父亲每次回家都不高兴?是不是我家老头子的更年期到了?

大姑家仍然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尽管有很多东西都十分陈旧了,但看上去是那么亲切熟悉,仿佛童年里的那些时光都回来了似的。

不过我在屋子里坐了一阵,就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大姑家有种很奇怪的味道,乍闻上去倒没什么,闻久了,就隐隐地感觉到有些恶心。

我勉强装作不在意的模样,而保升哥像是看出了什么,直接把我带了出来。我们到河边溜达了一趟,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道上有不少人蹲在十字路口处,正在烧纸。空气里弥漫着烧纸的气味,一股一股的烟气被风吹散,转眼又聚拢,就像是有生命的东西。

我颇为惊讶:“不是明天才是七月十五吗?他们怎么今天就烧纸?”

“以前就这样啊。”保升哥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可能你离开的时间太久给忘了吧,其实也没啥,七月十五那天该上山还是上山,倒也不耽误什么。”

“以前就这样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纳闷地问道。

“想知道提前一天烧纸的原因吗?”保升哥一副拽样,仿佛在说:想知道吗?快来求我呀!

我忍住笑:“当然想知道。”

保升哥得到了想听的答案,刚要张口,突然警觉地往四周瞅了瞅,那鬼头鬼脑的模样又把我给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