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公元前47年(第2/2页)

这是个开始讲求“以人为本”的时代。

伊南心想:看来,她必须赶紧找到任务的关键了,如果错过这个时代,岂不是要等到一千多年以后的文艺复兴时代才能重拾这样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她不免满面愁容,回忆起当初丹尼尔所说的:这确实是一个极为抽象的任务——人类“自由意志”的诞生。

她曾经简单粗暴地将它理解为“主观能动性”,又曾经将它认作是人类“信仰”的程度:人类是信任神明多一些,还是相信自己多一些。

但现在人类已经进入了一个比历史上更加“自我”的时代,人们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改变着这个世界。

伊南瞬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解开谜题的关键,已经在她不经意之间被错过了?

又或者,所谓“自由意志”诞生的那个时刻,并不是一件震动世界的壮举,也不是什么豪气冲天的誓言——它也许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不被人留意的瞬间。

——这叫她该怎么寻找?

见到伊南愁容满面,维特鲁威吃了一惊。他扶着顶层塔楼的圆柱,探过身去问伊南:“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伊南一抬眼,正好对上维特鲁威那对清澈的眼眸。

她屏住了呼吸,不能说话。

原本她也没想到,竟然在尼罗河畔遇上了熟悉的灵魂。看见他那双眼睛的一刹那,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曾是你的导师、你的伙伴、你的战友、你的爱人、你的妻……”

可这叫她该如何说得出口?——现在的维特鲁威,拥有自己的人生经历,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维特鲁威吃了一惊,因为在这女郎的眼里,他看见了深刻的哀伤——而且似乎与他有关。

“伊南小姐,真的,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请您务必开口。”

这时刚好一阵旋风刮过,风力强劲,劲风挟裹着伊南的身体,向维特鲁威撞过来。维特鲁威不假思索张开双臂,将这女人揽在怀中。他的后背则抵住了圆形塔楼的一枚立柱——这枚立柱帮助两人站稳。

谁知就在这一瞬间,风息了。

风声也静了。海涛声和水鸟的鸣叫声都隔得远远的,仿佛是一幅画的背景。

维特鲁威只感到一个温暖的身体撞在自己怀里,他的双手触及微凉柔滑的肌肤。他瞬间听见自己的心跳。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伊南小姐,我……”

维特鲁威张口结舌地解释。

伊南却迅速地离开他的怀抱,拉上他的手,匆匆离开塔顶。

“风太大,塔顶太危险了!”她温软的小手拉着他粗糙的大手。维特鲁威的手一向握惯了粉笔、炭笔、羽毛笔……却从未握过女人的手。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却完全不觉得突兀——好像他可以任由这个姑娘,这样牵着他去天涯海角……等一下,这不大对啊?

维特鲁威陡然停住了脚,将手缩了回来,吃惊地开始审视自己的心。

伊南却已经顺着旋梯走下了好几步。这时的她早已恢复了镇定与冷静,忧伤一洗而空,她扬起头看着维特鲁威,那对明亮的眼睛仿佛在问:“你不下来吗?”

维特鲁威定了定神,问:“我们接下来到哪儿去?”

他在不经意间,已经用了“我们”这称呼。

伊南顿时笑了,原谅了他的迟疑,反问:“还能到哪里去?自然是回亚历山大港。”

*

从亚历山大灯塔处重新登船,伊南与维特鲁威一道,乘船进入亚历山大港。

这大约是世界上最繁忙的港口了。站在港口跟前,放眼望去,满眼是林立的桅杆与船帆;从面前不断经过的是持桨的水手和背着麻袋的挑夫。这里的船只不分昼夜地进港与出港,源源不断地将埃及出产的农产品运到地中海北岸的各个地方去——也因为这个,亚历山大灯塔恐怕是现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安全建筑。

伊南一点儿也不后悔她当初的投资。

维特鲁威一路跟着伊南。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对亚历山大港很熟悉,对每一条街巷都了如指掌——她甚至有一个自己的住处:一间远离尘嚣,可以享受宁静夜晚的小庭院。

“你打算住在哪里?需要在我这儿留宿吗?”伊南问。

她说话的时候扬着脸,像是在邀约。

“不必了——”维特鲁威婉拒,“我在大图书馆里租用了一间小小的静室……”

他看见女郎的眼光正灼灼地望着自己,突然生出了解释的心,连忙说:“我之前连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就是想晚上的时候也能看看书……”

可是他为什么要解释?难道是想要表达他不会像其他罗马军官一样流连花丛,也不会迷失于埃及人热烈的声色歌舞之中吗?

“……否则这租金就白花了。”维特鲁威尴尬无比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对面的女郎“扑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看她的表情,她仿佛想起了某个和他一样,喜欢泡在书卷中度过良夜的人。

她的笑容比身边墙壁上爬满的蔷薇还要明丽,而她眼中原有的一点点愁怨也因此全部化开了,化作了一池春水。

“那么,我们就明天见啦!”

伊南没有强求,直接转过身,沿着庭院那爬满了藤蔓的通道走进院里去。通道的尽头有一盏灯,刚好映着她的背影。他能清楚地看见她迈出的每一步,每一步都让她的背影明灭变化,每一步都美不胜收。

维特鲁威在原地傻站了良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头似乎有话,却都梗在喉头,全然表达不出来。

他却完全不知道,在通道尽头,灯火照不见的所在,伊南也同样站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明明现在她心头只有那三个字想要表达——她却怕就此扰乱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