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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达指了指脑子,低声训道:“你真以为夏继成就是他看起来那副样子?静水流深,不想在你这儿起波澜而已!”王科达太了解杨奎了,他不比顾耀东复杂到哪里去。但是夏继成不一样。

顾耀东已经在医务室上完了药。

夏继成抄着手靠在门边:“李队长,带他们先回去。”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赶紧很识趣地离开了,屋里只剩夏继成和顾耀东二人。

“采访的时候想过后果吗?”夏继成问道。

“想过。”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固执?”

“我只是个穿着警察外套的普通人,不想因为这身衣服,连福安弄都没脸回去。”他抬起头,鼻青脸肿地挤出一个笑容,“处长,其实我现在挺高兴的。说了自己想说的话,我能心安理得回家了。”

对于这个谈话结果,夏继成并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很随意地说道:“给你放几天假。等伤好了,穿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来警局。”

顾耀东:“干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夏继成没头没脑地扔下这一句,转身走了。

顾悦西哼着歌从二楼下来倒水喝,刚一下来,就看见顾耀东从门口回来。

“出院啦?”

顾耀东一抬头,顾悦西吓得差点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哎呀!”

耀东父母听见尖叫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顾耀东遮遮掩掩,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屋子人都傻了眼。

耀东母亲声音哆嗦了:“顾悦西!你不是说你弟弟红光满面好好的吗?”

顾悦西:“我去医院看他的时候,明明好好的呀!”

沈青禾听见动静,从楼上匆匆下来,看见顾耀东肿成猪头的样子,也愣住了。

耀东母亲哭喊起来:“这叫好好的吗?那是什么医院啊!他们是救人还是杀人啊!”

顾耀东:“妈,不是医院,我……不小心摔的。”

耀东母亲更加痛心地哭天喊地:“这叫什么世道啊!被人欺负成这样了,回家还不敢说!可怜我的儿子……”

顾耀东不敢再说话了。沈青禾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他回了屋,关了房门,小小世界总算安静下来。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很疲惫,疲惫到想一觉睡去,再也不去警察局,再也不指望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指望。

他呆滞地坐在床边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翻出镜子照了照,居然被鼻青脸肿的自己惊了一下。

这时,敲门声响了。

顾耀东:“妈,我没事——”

门轻轻推开了,是沈青禾。

顾耀东赶紧起身:“沈小姐!”他想起自己肿成猪头般的脸,使劲埋下头恨不得藏起来。

沈青禾放了几盒药在桌上:“跌打损伤的药膏。知道怎么用吧?”

顾耀东:“知道”。

沈青禾心里有股无名火,忍不住问道:“怎么会被人打成这样?你是警察,实在打不过……你可以往警局里跑啊!”

“下次记住了。”

沈青禾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察觉到了异样:“是在警局里被打的?”

顾耀东没说话,这是默认了。沈青禾一脸的不可思议。

街上依然每天都有大批民众游行示威。他们举着横幅,高喊着:“反对饥饿!反对内战!反对迫害!”“我们要用汗和血去换取一个真正独立、民主、和平、康乐的自由新中国!”顾耀东躺在床上,每天都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激烈而振奋人心的呐喊。他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头上挨那一闷棍的剧痛还很清晰,而外面的世界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

去布兰咖啡馆的路上,沈青禾每隔一段就能看到执勤的交通警察。他们衔着警哨站在路边,只是看着游行队伍经过,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警哨也懒得吹响。沈青禾从人群旁经过,看了几眼交通警,进了咖啡厅。夏继成已经按时到了。

沈青禾要了一杯咖啡,小声问道:“最近几次游行和罢工,现场都只来了几名交通警,而且只佩戴警哨,连警棍都没有。怎么突然就变态度了?”

“上面下了死命令,最近一段时间不得发生任何冲突事件。刑一处和刑二处都取消出警了。”

“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听说过莫干山文化交流会吗?”

“知道。警委本来要转移一批进步人士去解放区。但是现在大家都不愿意,就是为了去莫干山。”

“这个会以前是民间自发组织,但是今年内政部要介入,由他们主办。上海这边有影响力的文人作家基本都受到了邀请。局里让王科达到莫干山负责安全工作。”

说完这番话,两个人心里大概都明白了怎么回事。

沈青禾:“你也觉得是司马昭之心?”

“可能是一场百家争鸣的盛会,也可能是鸿门宴。跟他们讲清楚形势,最好是能说服这批人放弃莫干山之行。”

“试过了,行不通。他们坚持要利用这个大会发声,给政府施压。我们也不能强迫。”

夏继成想了想:“如果一定要去,谨慎起见,最好联络当地组织,提前做好应对。”

“好,我马上把情况汇报给老董。”

窗外又是一队游行的学生经过。

夏继成:“顾耀东这几天还好吧?”

“死扛着,什么都不肯跟家里说。”沈青禾埋头喝了口咖啡。

从咖啡馆出来以后,夏继成上了自己的轿车。沈青禾原本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忽然又追过来上了车。

夏继成很意外:“我要回警局。”

沈青禾根本不理会,开门见山问道:“来的时候就想问你,顾耀东到底怎么回事?”

“被杨奎打了。”

“为什么?”

“一处安排他接受报社采访,把打人和开枪的事推到请愿人群头上。他不肯合作。”

沈青禾尽量小声说话,但依然能听出她的愤怒:“在警局里被打的?”

“是。”

“那你干什么去了?”

“我当时不在啊!”

“明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脾气还倔,你就应该多看着点!自己的人,在警局里居然都能被打!”

夏继成竟然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给问结巴了:“那那那,你要我一个处长去跟杨奎打一架吗?”

“打他又怎么了?游行队伍里开黑枪的人肯定是他!打他算便宜他的!”

好半天,夏继成憋红了脸,憋出来两个字:“幼稚!”

沈青禾嘀咕着:“反正顾耀东要是我的人,我不可能让他被欺负成这样!”

夏继成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承认顾耀东是自己人了?”

沈青禾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是你这么说的!”

夏继成笑眯眯地感叹着:“不可思议啊,这还是你第一次为顾耀东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