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立嗣

雨还在下,天早早的就很黑了。卧房中灯火通明,窗户紧闭着,听得到雨打芭蕉的声音。这场雨下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姜善从宫中回来,衣裳几乎淋透了。下人们忙忙的伺候姜善沐浴,换了衣裳坐在罗汉榻上。他身边,一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用布巾包着姜善的头发,放在熏炉上蒸干。

屋外雨声作响,屋内却静谧不已。姜善一个人对着灯,也不说话只是发呆。

“呀。”小丫头低低的叫了一声。

姜善偏了偏头,只见小丫头捧着姜善的长发,乌鸦鸦的头发里,一根白头发尤其明显。

小丫头偷着眼看姜善,姜善将头发拢在一侧,伸手揪下了那根白头发。

小丫头声音小小的,“白头发不能拔的,拔一根长十根,会越长越多。”

姜善看了她一眼,道:“无稽之谈罢了。”

姜善拢了拢头发,自己用檀木梳子一点点的梳。小丫头羡慕的看着姜善的双手,他的双手纤长,骨节鲜明而恰到好处,同黑色的头发放在一起,仿佛是莹润的玉石一般。

“看什么?”

小丫头回过神,道:“大人的手可真好看。”

姜善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手上,养尊处优这么几年,姜善从头到尾哪怕头发丝儿都是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逞论这一双颇得端献偏爱的手。

这样的一双手,白皙柔软不让处子,手腕上还带着三两只镯子,随着姜善的动作相互碰撞,声如碎玉裂帛。

坊间传闻姜厂公奢靡,穿戴艳丽,其实这些都是端献喜欢的。端献喜欢姜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姜善随着他,一二年也养成了习惯,耳扣,镯子,纽扣之类轮换着带,在人前也不避讳,所以才传出了这些名声。

说起镯子,姜善又想起了那对血玉镯子,他眉头皱起来,将手腕上的几个细银镯子褪下来,叫小丫头收好。

“厂公,三秋大人到了。”外头有人喊。

“叫他进来。”姜善抹了一把脸,那边三秋走进来,叫了一声,“师父。”

姜善坐在罗汉床上,穿着广袖长衫,缎子样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倒衬出他面色苍白。

姜善并不啰嗦,直接问道:“尚意诚的事是锦衣卫查的,还是你去查的?”

三秋谨慎的回道:“陛下命我来查这件事。”

“查出什么了?”

三秋便道:“当日尚意诚外出交际,是太常寺卿家孙儿满月酒,尚意诚身为太常寺寺丞,去往赴宴实属正常。在尚意诚那一桌,坐的都是他的同僚,其中一位也就是送尚意诚回家,发现观音像的那位,前几日搬了家,换去了一座三进的大宅院,近来很是春风得意。我前日拿了他,还不等细审,他就在狱中自尽了。”

姜善皱起了眉,若单单是挑拨离间也还罢了,可是能使一个官员在狱中自杀,这就不太是寻常人所为了。

姜善思虑片刻,又道:“观音像源头出在宫里,宫里的人查了吗?”

三秋看了看姜善,道:“论理,宫人的赏罚刑事都由司礼监负责,不如师父您受累亲自去查?”

姜善冷笑了一声,“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能惹得一身腥,要是我去查了,在陛下心里,我岂不是更洗不清。”

三秋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跟端献生气迁怒于三秋却是很没道理的事了,姜善缓了缓,从一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块牙牌,递给三秋,“这件事非同小可,若真有人能把手伸到宫内,岂不是将刀架在了陛下脖子上。你须得尽快查清楚,人手不够就去调东厂的人。这几日我不进宫,你有事便来府里找我。”

三秋接过牙牌,犹豫着想说什么。他抬头看见姜善闭上眼,眉宇之间有疲态,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说来也巧,次日姜善醒来,外头天就放晴了,叶子落得满地都是,被阳光一照,金灿灿的。

府上的人收拾着被雨打落的花草,换上新的秋海棠玉簪花之类。姜善府里的水是从太液湖流出来的,流过半个皇宫。姜善的府邸便引来这一处流水,于是花鸟山石,都别有一番意趣。府上后院建游廊与溪水之上,一边是摆放的山石,流水从游廊底下穿过,游鱼随着水游来游去。

姜善站着游廊上喂鱼,下人通报说陆商来了。

“请。”姜善声音淡淡。

陆商沿着游廊走过来,姜善看向他,“有事?”

陆商身着便服,长身玉立的贵公子模样,他看着姜善,道:“我同你说过的,这趟浑水你不该趟。”

姜善别过眼,“我知道,我认真想过你说的那番话,或许像你说的那样,我最后能落得个不算太差的结局。可是······”姜善垂下眼睫,“真要像你说的那样,讨好他顺从他,那我跟他,我们成什么了。”

陆商站在姜善身后一步的地方,他看着姜善,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这件事,你打算怎么结束?”陆商问道:“你既不愿意退开,这件事总要有个结束吧。”

姜善回头看了陆商一眼,道:“我发现你真的是个很理智的人,在你眼里就只有结果吗?”

陆商面色依旧淡淡,“没有结果,过程毫无意义。就比如你现在,既然你不会就此离开陛下,那现在同陛下生气又有什么意义?”

“他怀疑我跟尚意诚,”姜善眼里都是不可置信,“我还不能生气吗?”

陆商负手于身后,“你只说想怎么样,叫陛下道歉,往后再不怀疑你?前一条好说,但是后一条······他们姓端的,一脉相承的多疑,怕是不太好做成。”

陆商真的在认真的给姜善分析,他把事情拆分成一个个的点,像解九连环一样,按照步骤一步一步的解开。

姜善皱着眉,陆商看向他,“你还别的要求吗?我一并叫陛下知道。”

姜善看着他,生气都被疑惑盖过去了,“你当是做生意,双方各自开好条件,达成合作?”

“那你还有什么要求?”陆商问道。

姜善眉头拧起来,抛开姜善的种种情绪,这确实是结束这件事最好的方式了,但是要是没有姜善的情绪,哪还会有这件事?

见姜善不说话,陆商又道:“陛下同我说了,他并非有意试探你,只是一时气昏了头。”

姜善嗤笑一声,看上去根本不相信。

陆商看了姜善一眼,“你是不是觉得陛下根本不是能犯这种错的人。”

姜善没说话,算是应了,在他印象里,端献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有谋算的,他绝不会做什么气昏了头的事。

“我从前也是这样觉得,”陆商声音凉凉的,“但显然,陛下继位之后,只长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