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拥抱

由于可以随意转动,猫咪的耳朵又被叫做“飞机耳”。

这是因为猫类每只耳朵都分布有32块肌肉,并且遍布痛感神经,直接导致了耳朵成为极度的敏感地带,只要稍微碰一碰,就会让它们倍感警觉。

此时封越挺直身子坐在沙发上,耳朵笔直向后延展,紧紧挨着脑袋,倒真有几分像是即将落地的小飞机,偶尔轻轻颤抖,显出十足紧张的模样。

江月年把他耳朵上的纱布一点点放下来,蓬松的白色长毛终于挣脱禁锢,一股脑地向外炸开,仿佛是在家憋了太久的小孩,迫不及待想要出门吸一口新鲜空气。

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狰狞的腥红血迹,纤长毛发呈现出纯白无暇的色泽,漂亮得让人不忍心伸手触碰。

有几处白毛被人残忍扯去,露出深红疤痕,她用棉签沾了药,轻轻点在那片伤口上。

不知道因为疼痛还是其他什么感觉,封越突然条件反射地绷紧身子,耳朵随之猛地动了动。

江月年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耳朵尖:“不要乱动哦。”

跟前的少年乖巧点头。

耳朵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每次被棉签碰到,都会像被挠到痒痒肉似的瑟缩一下,让药物乱糟糟糊成一团。

于是江月年只好抬起另一只手,握住猫咪软绵绵的耳廓,小心翼翼将它固定住。阿统木很用力地抽了口气:【摸到了摸到了!继续继续!】

猫咪耳朵是薄薄一层,映了点桃花般的淡粉色,指尖触碰时,能感受到发热的温度。白色长毛将手指全然淹没,刺激着指腹最为细嫩的软肉,有些痒,更多还是细细柔柔的舒适。

江月年手指用力,将耳朵握得更紧一些。

对方毕竟是个年纪比自己还小一点的男孩子,所以即便阿统木发了疯般怂恿她捋一捋毛,小姑娘也自始至终没有理会它,而是认认真真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伤口上。

药物对血口具有一定刺激作用,当棉签落下,本来就隐隐发痛的耳朵像是被小虫子狠狠咬了一下,刺痛从耳廓径直蔓延到血液与神经。

好在封越早就习惯了疼痛,因此只不过暗暗一咬牙,没发出任何声音。

——对于他来说,比起伤口带来的痛楚,耳朵被触摸时传来的异样感觉更让人难以忍受。

猫咪的耳朵本来就十分敏感,他又受了伤,感觉便更加敏锐。

每当对方的指尖轻轻按压,或是移动手指调整姿势,密密麻麻的痒都会无比剧烈地炸开,扩散到四肢百骸。尤其是再加上那一点钻心的撕裂般的疼痛——

搅得他心乱如麻。

“怎么了?”

察觉到封越的不对劲,江月年轻声发问:“我弄疼你了吗?是不是很难受?”

“没有。”

他答得慌乱,还没从被人抚摸的感觉里反应过来,下意识不经过思考地回答:“不痛,我觉得很、很舒服。”

这句话刚一说完,就腾地红了脸。

虽然自己的确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想把耳朵从她手里挣脱,但是……

怎么可以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呢。

他在说些什么呀。

像在撒着娇祈求抚摸一样。

好在江月年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依旧勾着嘴角微微笑:“是吗?那就太好啦。”

万幸自己此时此刻背对着她,封越想。所以当江月年垂眸望去,只能看见蓬松绵软的头发与被握在手里的单薄耳朵。

如果她在这时走到少年面前,一定会惊讶于他的模样——白瓷般的面颊被染得通红,连眼尾也沾了绯色,呼吸又轻又乱,牙齿死死咬住下边嘴唇。

他没有再出声说话,而是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摸了摸鼻尖。

好烫。

明明以前差点被巨兽咬断脖子时,他都不曾像今天这么紧张过。

原来温柔是把无形的刀。

*

之后的日子按部就班,江月年和往常一样前往学校上学,封越在家里休息养病。

被好吃好喝地细心照顾着,猫猫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了大半,从咧开的血口变成深褐色伤疤。曾经他哪怕稍微动弹一下,都会挣裂伤口渗出鲜血,如今虽然还是不能大幅度做动作,但好歹能像普通人那样正常地活动与行走。

于是在某天吃过晚饭后,江月年撑着腮帮子问他:“想去外面走走吗?”

封越的动作当场顿住。

她一定不会知道,这短短一句话对他来说,究竟是多么天大的馈赠。

因为与常人截然不同的相貌,男孩自幼便被父母卖进异常生物贩卖组织,像动物园里展览的宠物那样被关在笼子,所能接触到的地方,只有一片小小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昏暗角落。

等稍微长大一些,本以为终于能逃脱囚笼,却又被当作奴隶卖给竞技场,每天的活动范围同样仅限于铁笼、走廊与竞技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噩梦。

奴隶不配拥有自由,只不过是随叫随到的物件。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封越都以为自己会在那个封闭且阴冷的建筑里度过一生,直到那天被江月年搀扶着走出竞技场,他才终于在十几年之后,久违地呼吸上一口新鲜空气。

而现在,她说要带他去外面看看。

封越本应该毫不犹豫地点头的。

可他却无端想起自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模样,想起当年在铁笼里时,人们投来的满带鄙夷与惊惧的目光——

他是注定见不到光的怪物,怎么能光明正大行走在街上。

如果和他走在一起,想必连江月年也会受到非议吧。

“你不用担心,其实现在已经有许多人接受了异种族的存在,街上也有不少异生物的影子。”

她看出对方心中顾虑,放慢声音补充:“这样好不好?如果你实在介意,就用帽子和外套把耳朵尾巴遮住——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封越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一对清亮的鸳鸯瞳满含恐惧与痛楚,细细看去,却也能在最深处找到一丝希冀的微光。

少年就这样定定地凝视着她,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就像是用光了体内仅存的所有勇气,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有力气下定决心。

夏天的夜晚充斥着暑气,离开空调后好似走进了蒸笼。江月年与封越并肩走在一起,为了照顾他身上的伤口,特意把步伐放得很慢。

与她悠哉闲适的模样全然不同,封越要显得紧张许多。

被关在铁笼里时,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行走在穹顶之下的场景。那时的他没有一刻不在期待着自由,可如今真真切切地出了门,却又多了几分近乡情怯的畏惧与慌乱。

原来外面的空气是流动着的,风呼呼地来了又去,怎么都没办法抓住;原来抬起头时看见的不应该是铁笼与墙壁,而是一片浩瀚无边际的璀璨星空,月亮洒下温柔的光,把整个世界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