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背后议论被正主逮个正着,此事最是尴尬。

信国殿下一现身,赵美人吓得立时便站了起来,朝她行礼:“拜见信国殿下。”

明苏状似未闻,目光在皇后与贤妃二人身上扫过,略略施了一礼:“见过二位娘娘。”

郑宓不知她何时来的,想到方才所言,也有些心虚,温声道:“公主免礼。”

贤妃目光冷厉,扫了赵美人一眼,对着明苏却笑得很是慈爱,道:“公主何时来的,怎么也无人通报一声?快快请坐。”

明苏目光一顿,后宫的妃嫔都怕她。赵美人就不必说了,还福身在地不敢起,贤妃口上端着母妃的架子,目光却闪烁不明,不敢与她对视,其实将她视作疯狗,巴不得她赶紧滚开。

也好,能怕她是最好的。明苏神色不变,却又不由自主地望向皇后。

皇后见她看过来了,问道:“你怎么来了?”语气温缓,既不惧她,也不烦她。

明苏眉间一松,想要与她应答两句,转念又想起她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同人说她的坏话,又不想理她了,转向赵美人,冷声道:“我方到,便闻赵美人以下犯上。”

“是臣妾失言,臣妾不是有心的。”赵美人连忙告罪。

刚才威风大得很,现在却说不是有心的,明苏哪里肯信,她正要开口,赵美人却扑到皇后身前跪求道:“娘娘,臣妾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心,臣妾对娘娘的敬重,日月可鉴,娘娘饶了臣妾这回吧。”

她一面叩首,一面又看向贤妃,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贤妃顺势道:“她也不是有心的,娘娘便饶过她吧。”

赵美人闻言又是连番磕头。

她得罪的到底是皇后,明苏也不好越俎代庖,看向了皇后。

郑宓不欲多事,道:“你既诚心悔过,本宫便不与你计较了。”

赵美人顿时喜极而泣,连连叩谢。

贤妃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明苏哂笑了一声,料想接下来这二人应当会收敛着些了,也不欲再留,道了告辞,走了。

有她这一搅扰,贤妃哪有心情再待下去,郑宓也有话要与明苏讲,先行出了亭。

她走出亭子,没几步,便听见身后贤妃压低了声,恼怒道:“她不过是一公主,你却是陛下的妃嫔,做什么这么怕她?纵是侍奉圣驾,也不见你如此畏惧,她难道比陛下还厉害?”

郑宓神色一凝,放慢了步子。

赵美人哭道:“陛下是天子,自然是天威赫赫,可架不住信国殿下是条疯狗,一下三皇子,一下五皇子地胡乱攀咬,谁知下一个会不会是臣妾。”

原来,她们在背后,是这样议论明苏的。郑宓心头一痛,快步离去,不敢再听。

她到山下,明苏已没了人影,问了山下侍奉的宫人,方知她往林中去了。

时候已不早了,她怎么还不出宫?郑宓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明苏在林中信步闲游,走的都是她曾与郑宓来过的地方,枫叶落了满地,踏上去,软软的,好似一层地衣。玄过见她神色怅然,恐她又沉溺往事,便开口道:“方才,殿下分明已打算走了,怎么转眼又往亭中去了?”

说到这个,明苏也有些来气:“我管不住我的腿。”都没反应过来,就冲去要给皇后撑腰,结果呢,皇后还不是不敢得罪人家,她白白出头,倒像是个笑话。

明苏有些委屈,见四下无人,只一个玄过,只能迁怒于他了,便冷声道:“你也是,那时不劝着孤,此时倒来责怪。”

玄过记得自己那时都跪下了,都没劝住,也不知还要如何才能算是劝过,只好一脸麻木道:“小的不敢,小的有罪,小的不曾劝阻殿下,都是小的不好。”

明苏懒得与他多言,径直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一声:“殿下留步。”

明苏回头一看,却是皇后,方才那一声是她身旁那侍女唤的。

又是她,当真阴魂不散。明苏蹙眉,足下却是未动,等着皇后走上来。

郑宓很快便走到了身前,看了看她,问道:“公主怎么还未出宫?”再不多时,天都要黑了。

明苏懒懒道:“若非娘娘阻拦,儿臣此时已在宫门了。”

连敷衍都敷衍得漫不经心。郑宓却没有生气,望着她,道:“方才亭中,多谢你解围。”

她忽然郑重道谢,明苏面上那散漫的容色险些挂不住,心中那丁点委屈也瞬间荡然无存,唇畔微微悬上些许笑意,道:“娘娘客气。”

她如今很少笑了,纵是笑,也多是冷笑,讥笑,乍然随心而发的笑意,却是容颜澄澈,犹带着年少时的温润纯粹。皇后想起亭中赵美人说的那句“疯狗”,心头像是被狠狠地剐了一刀。

她柔声道:“午间才嘱咐了你,你怎么还没多添身衣衫?”

这回她不等明苏再敷衍她,朝身后招了招手。皇后傍晚出行,宫人必会备上衣物,以备天气骤冷。她一招手,云桑立即会意,捧了她的斗篷上来。

郑宓接过,往前走了一步,明苏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后退,明显是要拒绝。皇后却像是没看到,将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你的身子,尤其不能疏忽保暖。”皇后亲自为她系上领口,目光微微下敛,口中缓缓道,“你若不愿穿我的衣袍,下回便自己添足了衣衫。”

明苏身子僵直,目光平平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去看皇后的眼睛。可哪怕没有与她目光接触,明苏也很紧张。

郑宓系好了领后,后退一步,上下一端详,很是满意。

斗篷是正红色的,绣了云彩缭绕的鸾凤,拿来与公主穿,也不算逾制,明苏肤色白,红色的斗篷,将她的气色衬得很好看,与她发上的嵌珠龙凤簪也恰相称。

唯一可惜的是,这领斗篷,不是她亲手做的。

皇后笑着夸了一句:“真好看。”

她温和的目光看着她,语气柔和,像是说着世间最诚挚的话语。

明苏僵直的身子更是笔直地挺立,心下有些慌,她不愿与皇后多加纠缠,道:“娘娘赶来枫林,想必是有事要说,天色不早,儿臣还要赶着出宫,请娘娘快些说罢。”

一面说,一面后退了一步,与皇后拉开了距离。

她显然有些抗拒,郑宓也不好逼得太紧,斟酌了一下言辞,方道:“那枚金簪,可还在殿下手中?”

明苏微红的脸颊登时冷了下来,眼底闪着警惕,打量着皇后,唇畔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早已被我亲手沉入湖底。无缘无故,娘娘问那金簪做什么?”

郑宓一看她这反应,就知不好,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得道:“那日一见,觉得喜欢,故而来问问,若还在,不如转赠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