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他竟是都看全了。

明苏默默地与郑宓对视了一眼, 都在彼此眼中瞧见了为难。

稚子好奇,多爱发问,他见了这情形, 回去之后, 指不定什么时候想起今日之事, 便与人说了。

孩子是不知轻重的。

明苏心念一转,打算吓唬他一番,且将他吓住了, 使他不敢往外说。

过上几年,他大了, 兴许便忘了, 纵使不忘, 那时他知晓了道理,分得出轻重, 她也可与他好好谈一谈。

主意一定, 明苏正欲开口, 却见余光中,郑宓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 眼中透着淡淡的不赞同。

她猜到她打算如何应对了。明苏便是微微地一顿,竟是分了神地想,阿宓待九皇弟真好,不肯敷衍哄他。

这么一想,她心下便是酸酸的, 哪怕明知郑宓不过视明申为亲近的小辈而已, 她仍是不大得劲。

她总盼着郑宓只在意她一人,只待她好,余者皆不入眼的。

但她又知这念想也只能想想罢了, 哪里能真叫阿宓当真只围着她一人转呢?那未免太枯燥了。

明苏淡淡地看着明申,不能敷衍应对,那便必得想出一套镇得住他的说辞来了。

明申惧她,对上她的眼神,便忙低下头,又悄悄地往郑宓那边挪了挪。

直到了郑宓身旁,方觉得抵达了安全之地一般,停下了。

他回了陛下的话,陛下却不开口了,母后亦是默然。

明申直觉不对,方才陛下在外头处置了好多人,他隐隐间看得明白,祸端都是由他身上起的。

“母后……”明申唤了一声,仰头看向太后,认错道,“儿臣知错,往后不敢再乱闯了。”

明苏发作玄过,是因他擅离职守,未曾守在殿外,兼之她总嫌明申不守规矩,明申便只以为是他乱闯太后寝殿,坏了规矩,方才惹得陛下大怒。

殊不知,乱闯寝殿是末节,他撞破的情形才是最要命的。

更不知他若将所见透露出一星半点,这天下会如何动荡。

“是当守规矩。”郑宓说道,只她也不知该如何向明申解释他见到的那一幕,说完了这一句,又打住了,面上便带出了愁意,转头去看明苏。

明苏暗自叹了口气,她对这幼弟,并没有多少情分。

说起来,明申今年四岁,但她见他的次数,怕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了。

明苏心小,装了母妃,装了郑宓,如今又硬生生地塞下一个天下,哪还有什么空隙,再与旁人。

可郑宓在意,那她也只好跟着在意。

明苏想了想,抬手招了招,道:“明申,你过来。”

明申不敢不从,他看了太后一眼,未得什么提示,只好诚惶诚恐地走过去,在明苏身前停下了,双手抬起,似是要弥补他方才失礼惹出的祸端一般,格外规矩地施了一礼,又模仿着大人君子端方的做派,垂首恭敬道:“臣弟恭聆圣训。”

孩子总是有可爱之处的。见他这小小的个头,大人的做派,明苏禁不住笑了一下,但也仅是一下,笑意便消失于唇畔了。

她缓缓地开了口,一面说,一面想着下一句,言辞间慎重而克制:“你犯了错,不当在太后殿中不经通传便乱闯。不可再有下一回了。”

明申老老实实地认错,稚嫩的面容透出沉重之色,抬袖又是一礼:“是,臣弟知错,再不敢了。”

明苏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眼神间虽极力镇定,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慌乱与愧意,便知他是当真知错了,这才接着往下说。

“你方才看到的……”明苏顿了顿,目光流转,落到郑宓身上。

这回她的目光里却不是适才那调侃含笑的意味了,而是温柔似水的,轻轻地与郑宓对视了一眼,将郑宓看得心念动了一动,方又接着与明申道:“是我与娘娘间的亲厚之举。”

亲厚之举……明申很快便想到有时母妃也会这般待他,十分了解地模样,点点头道:“母妃高兴时也会亲臣弟,将臣弟抱到膝上说话。这是母妃待臣弟亲厚。”

他这一类比,倒说得明苏一阵语凝,过得片刻,她才缓声道:“我与娘娘的亲厚,同你与顺太妃娘娘间的,是不同的。”

这便将明申说糊涂了,他小小的年纪,只知好便是好,坏便是坏,亲厚便是亲厚,疏远便是疏远,哪里晓得亲厚还分许多种呢?

“有何不同?”他反问了一句,既疑惑,又好奇。

明苏自然不至于向他解释得这样细,只道:“你尚幼,不能懂,等大一些,便可自悟了。”

这说辞,明申是很熟悉的,每每他问些什么,问得多了,顺太妃或是他身边侍奉的乳母、宫人便会说,殿下长大了,就知道了,次数一多,明申便明白,这是在敷衍他。

他仰头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太后,不知怎么,便很不高兴,觉得受了愚弄,稍稍提高了声音,道:“臣弟回去问母妃,母妃必是知道的。”

明苏待他难得耐心,见他不听话,那点耐心便耗没了,横眉道:“胆敢去问,便寻个府邸,将你丢出宫去。”

横竖皇子迟早都要出宫开府。以稚龄封王建邸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明苏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吓唬明申罢了,可说完,她竟觉这主意甚好,将这小子早早丢出宫去,也省得他日日都来阿宓这儿搅扰。

她这么一凶,明申便被吓住了,他生来便在宫中,哪里知晓宫外是何模样,光是想着要把他丢出宫去,都吓得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在明苏冷淡的容色下红着眼睛,抽噎着道:“臣弟不问。”

郑宓在一旁看得好生无奈,她先说了明苏一句别吓唬他。

而后再将明申拉到身旁来,取了帕子与他擦了擦脸。

而后方道:“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遇事不解,当如何?”

她如此温声细语,明申也不哭了,好好地回答:“先思之,三思而不得其解,再请教师长。”

明苏听得心念微动,这很像当年她跟随先皇后读书时,所得的教诲。

这是理所当然的,先皇后与郑宓是姑侄,皆是郑家女儿,自幼所习自然是郑家家学,许多见解,自然相似。

郑宓听了明申这回答,甚是欣慰,先夸了他,将他夸得有了笑意,方再道:“只是今日之事,却不可请教师长,你要自己去想,想不出,也无妨,待大了,便能知了。只是万万不可问旁人。”

她强调了不可问旁人,明申自是听出来了,他倒是听太后的话,点点头,答应了。

但难免又觉好奇,便再问了一句:“要多大,方能知晓?”

郑宓想了想,道:“那便看你的悟性了。”

明苏在旁,笑了一声。明申不明所以,看向了她。明苏敛了笑,道:“你若悟了,便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