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明苏傻乎乎地兀自羞涩, 看得郑宓也不自觉地红了脸。

下一瞬郑宓醒过神来,又无奈得紧,羞什么呢, 她们间还什么都没有过。明苏于床帏之事很是克制, 至今仍无逾矩之处。

可郑宓真喜欢看到明苏这般目光清亮, 略带着年少羞意的模样。

过得片刻,有大臣寻来。

天下不会因太上皇驾崩便太平了,每日送入京中的奏疏一本未少。

皇帝与大臣们都在上华宫, 奏疏自然也送到上华宫来了。

昨日中书令向明苏请示过,特辟了几处殿宇出来用以处置政务, 明苏此时待的偏殿便是其中一处。

郑宓见她这不得闲, 便要离去, 明苏拉住她的手,道:“不忙走,后头暖阁空着,我令人烧了暖炉,你去歇一歇。”

她们昨夜都未得好眠,眼下刚过午, 正好歇个午觉。

她安排得如此周到,郑宓倒不好推拒,她道了声好,便入了暖阁。

暖阁里果然点了炭火,榻上的锦被也叫暖炉煨得暖暖的, 在这隆冬腊月的午后, 这般睡上一觉,极是惬意。

宫娥上前来侍奉郑宓除衣脱履,她躺下来, 合上眼,能听到前头的谈话声,不怎么真切,只偶尔细细微微地传来一两声明苏的话语声。

丝丝缕缕的,不止不吵,还十分令人心安。

郑宓唇角弯起,她多日辗转,难以入眠,却在此时不知不觉地陷入熟睡。

明苏在外头与众臣议了一下午的事,直到那一叠厚厚的奏疏全处置完,外头天也黑了。

明苏累得脊背酸疼,脑子也有些混沌,却丝毫不觉得辛苦。

她宁可在此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议上三日三夜的事,也不愿去灵前多待片刻。

她与先帝,早已是连面上的一丝太平都难以维系的处境。

即便是如今他在人世的最后一程,明苏也倦于去送。

陛下这一整日除却早上来时在灵前敬了柱香外便再未踏足过灵堂,那几位得用的重臣多少能猜出些她的心思,也都不敢劝什么,议完了事,便都退下了。

待他们一走,明苏立即便走去了暖阁。

暖阁里是空的,榻上的锦被重新叠好了,暖炉里的炭火也息了。

也是,都过了好几个时辰了,阿宓自然是早走了。明苏站在门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找什么呢?”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明苏眼睛一亮,倏然转头,就看到郑宓不知何时来的,提着食盒站在她身后。

那一瞬间,明苏心中油然而生出一阵欢喜,她望着郑宓舒展了眉目。

而她这一笑落入郑宓眼中真有些冰雪消融后春暖花开的意味。

没了太上皇,朝中宫中竟反倒平静下来,除了头两日措手不及,治丧时忙乱了些,后面便稳妥了,不过是将议政之所自皇城暂迁到了上华宫。

几位重臣也不必去衙署上衙了,也都留在上华宫,每日早午晚地在灵前跪上一会儿,余下时候则与平时无二,都按部就班地处理政务。

明苏不爱往灵前停留,每日只去两回,点了香便走,多留一瞬都不情愿。

大臣们口中不敢说,心里想的却是前朝时平帝无嗣。

驾崩之后,大臣们自旁支择嗣迎立新君,新君在平帝灵前便不恭敬,每日也只去两回,点了香就走,片刻不多留。

陛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与那新君如出一辙。

明苏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也知道史官会怎么记,起居郎每日执纸笔就在她身后跟着,可她就是不愿理会。

很快便过了除夕,又过了上元,先帝落了葬,宫中挂得到处都是的白布便都拆了下来。

明苏搬回了宫里,平日见那或恢弘大气,或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都是看惯了的,不觉得如何,眼下再见,当真是亲切。

一回到宫中,她没去自己的垂拱殿,反而来了郑宓这里。

来了也不做什么,只是在殿中转悠了一圈,一面转一面看,确定走了大半月,此处一点都未变,她才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坐到榻上,颇有些恼恨地说:“自今往后,我绝不再踏足上华宫一步。”

郑宓正在屏风后更衣,今日送先帝梓宫入皇陵,穿的是最为隆重的朝服、朝冠,脱起来颇有些繁琐,原本当是有宫人帮她的,只是明苏跟进来了,郑宓只得让宫人候在殿外,自己来。

听她这么一说,郑宓解扣的动作一顿,只当明苏仍是心结未消,才如此忌讳太上皇生前居住的上华宫。

她隔着缎面的屏风抬眼望,却连外头的轮廓都模模糊糊地看不清。

明苏却走近了。

“你在做什么?”她倒没进来,站在外头问道。

她一走近,倒是能看到轮廓了,郑宓看到她隔着一扇薄薄的屏风站着,身子微微地朝这边倾,似是凝神等她开口。

里头能瞧见外边的轮廓,外边自然也能瞧见里头的。

郑宓脸一红,开口却仍是镇定的语气:“我在更衣,陛下且稍候。”

明苏顿时“哦”了一声,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郑宓看到外头人影一慌,明苏迅速地走开了。

“我在外边等你。”她一下子跑得老远,跑到门边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着。

郑宓先是一愣,而后又觉好笑,她接着解扣,谁知领口那颗盘扣紧得很,竟怎么都解不开来,任凭她如何用力,如何使巧劲,那盘扣皆纹丝不动。

郑宓无法,只得唤:“明苏……”

明苏立即有回应:“我在……”

郑宓抿了抿唇,为难道:“我、我解不开扣子了。”

“啊……”明苏短促地发出一声,而后脚步声便近了,她走到方才站的那个位置,隔着屏风道,“我来看看?”

总不能让明苏替她去唤云桑来,那更古怪。郑宓只得道:“嗯……”

得了她准许,明苏方进来。

她先是飞快地抬头望了眼郑宓,见她衣袍齐整,目光便不那么拘谨了,还有了笑意:“是哪颗?”

郑宓指了指领口,皱眉道:“必是尚衣司的女工出了岔子做小了,怎么都解不开。”

“我看看。”明苏道,说着便走近了,抬手微微提起衣领,郑宓仰头,露出修长的颈,好让她动作方便些。

确实小了,明苏抬起双手,用力地剥,却没剥动。

这是如何扣上的?明苏纳闷地想道。

若实在解不开,只好剪了,退回尚衣司令重新缝枚扣子来,她又想道。

正要开口将这想法说出来,明苏一抬眼,便看到郑宓仰着的颈,如光洁的凝脂一般,白皙剔透,无一丝瑕疵,玉脂一般的肌肤下细细的淡青筋脉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她身上还有十分轻柔的香气,香气轻浅温柔却不单薄,犹如与生俱来一般,盈盈地缭绕着,在这一瞬间,仿佛将明苏勾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