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火(七)(第3/4页)

孙青山迟疑道:“您是说,朱浩可能借刀杀人?”

他突然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倒竖。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个男人岂不是将所有一切可能都提前算计到了?且还都装的若无其事,连朝夕相处的妻子都没发现异常……未免太过可怕。

度蓝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或许我想的太过复杂了,你也经历过不少案件,应该知道许多时候起杀心本就在一念之间。”

可能朱浩根本就没考虑过那么多,只是作为一个占据智商优势的人,他提前一步觉察到了张慧和李管事的心思,然后将计就计,耐心等他们作茧自缚。

如此一来,既能保持清白之身,又可以将隐患一锅端,还能欣赏败者的惨状,岂不美哉?

孙青山这会儿已经笑不出来了,憋了半日,只憋出一句肺腑之言:“可这些都只是夫人您的个人猜测吧?”

度蓝桦也是一声长叹,“是啊。”

没有证据,假设再如何无懈可击也都是白搭。

远处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白色闪电如银龙穿梭在云层间,随着雷声滚滚而来。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油毡布上,夏日的燥热瞬间消失无踪。

度蓝桦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地打了个寒颤,才打了个喷嚏,就听那头韩东大声道:“夫人,酒壶找到了!”

度蓝桦的精神为之一振,“快拿来我看!”

然而事实再次证明了那句老话: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摆在眼前的与其说是酒壶,还不如说是被熏烤到焦黑难辨的碎瓷片,别说残存的酒液了,就连原样儿都几乎认不出来。

度蓝桦绝望地闭了闭眼,再次强打精神拿起其中那块像是壶底的大瓷片,睁大眼睛仔细看,最后也只是看了个寂寞。

什么都没了。

就算身处现代社会,有精密的成分分析仪器和专业的技术人员,十有八/九也会因为剂量过低、高温炙烤后造成原物质生物特征被彻底损坏,查不出来了。

度蓝桦将那些碎片颓然丢开,看着外头连成一片的苍茫雨幕,突然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火。

大雨延缓了出门核实的进程,次日上午,两名衙役归来,确认李管事确实曾经购买了大量灯油送往青山寺,但油铺卖出去的是130斤,寺庙收到的却是120斤,还有10斤不知所踪。

另有人证实,大约半月前,曾无意中看到过李管事带了两个大坛子来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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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云层间闪电涌动、雷鸣不断,毁天灭地的气势令人心颤。

朱浩扶着张慧坐起来,声音愉快且感慨,“看呐,多么壮美。”

张慧精神已经垮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潮湿的水汽从敞开的窗户里扑进来,吹在脸上一片冰冷,朱浩微笑着望向她,像极了寻常夫妻闲话家常,“以前你总说一定要有个儿子,我也是这么觉得,可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却让我渐渐对这个想法产生了怀疑。直到一年前,有位度夫人声名鹊起,我当真犹如醍醐灌顶,许多想不开的事好像也能一下子丢开手了。”

“其实有没有儿子又有什么要紧呢?若是儿子不中用,养上十个也只会败坏家业。可若有个能干的女儿,到底也姓朱,未必不能青出于蓝。”

“三丫头虽是嫡女,却没什么嫡女的气度,反倒是四丫头古怪精灵心思剔透,遇事果决,杀伐决断间颇有我的样子。我且先慢慢培养着,若果然得用,来日就把这份家业都传给了她,也叫她招赘几个女婿,生的孩子都姓朱,岂不比无用的儿子强上千百倍?”

两人同床共枕20余载,彼此真的太熟悉了,三言两语间,朱浩就轻而易举地刺激了张慧。

那几个小妾本就对她的主母之位虎视眈眈,一直到生了嫡子才算彻底死了心。可如今儿子死了,她也难逃牢狱之灾,或许活不过今年秋天,剩下一个女儿便如掉入虎狼窝,能依靠的只有父亲的怜惜。

可现在朱浩清清楚楚地表示他对朱桢不满意,甚至还有意将掌柜的位子传给老四那个丫头片子!!如此一来,她身后的王姨娘岂不水涨船高?桢儿作为嫡女,以后又没有地位,又没有娘亲庇护,如何能活?

朱浩这是想让她死都不安心呐!

朱浩微微笑了笑,“慧娘,其实我之前有句话说错了。”

见张慧双目圆睁面露期待,朱浩笑得越发温文尔雅,可口中吐出的字眼,却比刀子还锋利,“就算你吃了药,也活不到桢儿出嫁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张慧发疯似的扑向朱浩,然而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推开。

她踉跄倒地,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抓,窗边小桌上的几个盒子被掀翻在地。

一阵狂风袭来,盒子里的新式纸张纷纷飞起,上面一片片红枫如血,从半空中打着卷儿落下的样子,像极了深秋迟暮。

当夜,张慧承认与李管事勾连,意图谋害朱浩的罪行。

至此,朱家山庄起火案的两名嫌疑人全数锁定。

度蓝桦闭上眼睛,一时百感交集,最终都只化作一声长叹:

她亲自带人证明了朱浩的无辜……

次日,雨过天晴,瓦蓝的天空一碧如洗,经过冲刷的天地间一片清明。孙青山等人要了辆车,押送张慧回衙门。

朱浩亲自出来送行,度蓝桦没有推辞。

押送犯人的马车在前头吱嘎吱嘎的走着,两人在后面骑马跟随,一路无话。

度蓝桦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有翻案的可能,有些一早就想问的话,如果现在不开口,将永无出口之日。

她看向朱浩,“这件事,你到底有没有在后面推波助澜?”

朱浩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夫人,草民斗胆一问,您觉得是非善恶该如何界定呢?”

度蓝桦想起曾经跟善堂里的小朋友们说过的“这世上的一切并非都是非黑即白”的话,一时陷入沉默。

见她不说话,朱浩又悠悠道:“我活了40多年,自认问心无愧,从没对不起任何一个人。我做生意从来都是货真价实,不该赚的钱,一文都没有赚;该交给朝廷的税款,一文都没有少。逢年过节,我在城中施粥舍药,供养老弱贫苦无所依者,数不清的人因为我的善心得以活下去,又有许多人因为我的雇佣能过上好日子。我自己读书不中用,就自掏腰包供应别的孩子读书,希望他们可以借此改变命运,城中公学都是我一力承担,前后已经出了6个秀才、1个举人……哪怕别人曾对我不敬,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从不过多计较。”

“夫人,您说,我算不算好人?”

度蓝桦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