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路与毒

把上衣脱掉吧……

假如不是一直以来深深仰慕的恩师说出这句话,而是其他人对他这么说的话,基尔什塔利亚一定会在对方付诸行动之前一发飞弹打爆他的狗头,但,说话的人恰恰是他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男人,金发美少年少见地陷入了犹豫。

身为传承悠久的名门贵子,从生下来起,就被赋予了“成为魔术师”的义务,而从踏上魔道之路的那一刻开始,身上属于“人”的某一部分就被残酷无情地剥落了。

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只要能接近根源,怎么样的伤害都能承受。和其他正统魔术师一样,他从小就被如此教育道。

沉溺肉·欲不是罪,虐杀人类也不是罪,唯有违反隐秘原则,将魔术暴露在普通人前,才是需要立即处死的大罪。以肉·体为诱饵或代价进行交易,完全是司空见惯的手腕,相比之下,作为魔术师为从者补充魔力,反倒能让人敞开心怀地接受。

补魔对象不是随时可能会背刺的凶手,也不是脑满肠肥的油腻中年,而是在历史上建立了功勋,身份崇高到足以成为现代魔术师源流的所罗门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脑中建立此种观念之后,金发美少年一反犹豫之态,相当爽快地脱下了手套,再解开披风、厚重层叠的外套,直至完全袒露在两人目光之前。

明亮灯光从头顶洒下,基尔什塔利亚忽然忽然觉得灯光有点刺眼。

迎着弟子坦然到近乎天然的眼神,马里斯比利难得有点良心发现,一半自嘲一半苦笑地回头看向所罗门:

“嘛嘛,真希望不会在这之后被人骂成老流氓才好,毕竟我的女儿才刚出生不久啊。”

光天化日之下让自己亲爱的弟子在别人面前脱光,脱光的人还是天体科首席基尔什塔利亚这种事,说起来还是有点败德的。万一被谁流传出去了,原本就不是什么热门学派的天体科想要招学生就更难了。

“……”

没有回答。

……

所罗门正认真地凝视着基尔什塔利亚,本次御主带来的弟子。从头顶璀璨金发开始,掠过端丽五官,从蝴蝶骨一直落到隐隐露出人鱼线的腰部,神态虔诚得一度让马力比利以为他在膜拜神祇。

老实说,基尔什塔利亚的身体并没有像他的脸一样招人喜爱,层层厚重西装裹着的不过是具伤痕累累的羸弱躯体。

长发灿若黄金,皮肤洁白如雪,还带着几分不见阳光的苍白,原本完美得像大卫石雕一样的躯体,却被横亘其上的累累伤痕撕得粉碎。

马里斯比利伸出手,指尖沿着脊线轻轻滑落,少年身躯猛地一震。

“所罗门王啊,我告知过您吗,关于我的弟子身患隐疾这件事。”就像讨论今天天气真好,该去哪里吃饭一样,天体科君主淡淡讲述着,脸上甚至还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我虽然是时钟塔的君主,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庇护到弟子的。”

“基尔什他来自沃戴姆家族,出身不可谓不高贵,天赋也极其闪耀。浑身上下的魔术回路加起来总计有接近一百条之多,质量也是极为上乘的A等,可以说,这样的天赋甚至超越了我。而且他对于魔道的热忱也令人感动,这样的天才,只要不在半途夭折,得到时钟塔‘冠位’位阶基本上是十拿九稳的事。”

“然而就像时钟塔里所有出格天才的下场一样,他被他的生父派人刺杀了。刺客的武器上有毒药,那上面的毒摧毁了基尔什引以为傲的魔术回路,也让他从此病痛缠身。”

轻柔抵在后背的手猛一用力,金发少年眼前蓦然一黑。

“……所以,御主你是想要我治好他吗?”

“是。”

过了一会儿,基尔什塔利亚的意识才从无与伦比的剧痛里缓缓回笼,耳边朦朦胧胧地听见恩师与所罗门王的对话。摸摸胸口那道刺穿了前胸后背的伤口,暗红血痂依旧,没有任何破口碎裂的迹象。

刚才的痛苦,只不过是再度想起的幻觉而已。果然,虽然口头说着要从当年阴影里走出来,实际上心里还会为这道伤痕隐隐作痛吗?他何德何能,能让老师不惜放下君主颜面,为他做到这一步呢?

“可以,这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但是在此之前,御主你需要去买点止痛药。”

……

海量魔力涌入少年身躯,疏通回路,不该交织的回路切断重组,畸形生长的地方导回正轨,严丝合缝地回归到刺杀之前的状态。

所罗门一遍又一遍引导着地脉灵力在基尔什塔利亚身躯中游走,耳边时不时响起少年无法压抑的闷哼。修复魔术回路是项精密又痛苦的事情,被切断又扭曲重组了的魔术回路早就“恢复了正常”,修复回路就像把骨头长歪了的腿打断,重新再接回去一样。

鉴于魔术回路很多时候都和神经相连,重组回路的痛苦甚至还要比之更甚百倍。

原本所罗门打算短暂屏蔽基尔什塔利亚痛觉神经再进行修复,但被他以“屏蔽痛觉会影响修复精度”为由拒绝了,就这么绑住手脚,衔着木头硬挺着接受了回路再造手术。

贯通前胸后背的旧伤不知什么时候崩裂开来,汩汩鲜红染透地板。骄傲的天才少年满脸苍白地倒在地面,浑身上下就像脱了水一样不住往下滴落冷汗,嘶哑惨叫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迸发,又因为衔枚而变成一声声闷哼。

马里斯比利站在门外,眸中隐约露出一丝安慰。

……

不知过了多久,所罗门王才抱着沾血的衣物走出房间,身后是陷入昏迷的金发少年。趁着魔法阵撤去的功夫,马里斯比利长驱直入,无视了虚弱的弟子,将提炼出的一团无色液体装入玻璃瓶。

“原来如此,这就是能够破坏‘起源’的毒么。”天体科君主喃喃着,盯着那份药剂神情沉醉,“越是强力的魔术师,就越是深受其害,越是全神贯注地用魔力对抗,就越是离死亡最近,可谓是自己杀死自己的典范了。看来基尔什的那一位,对自己儿子可真是恨意深沉啊,就连血脉相连的后继者也不放过么。”

“人类的嫉妒真可怕,但是不巧,我也同样是人类啊。”

手腕翻转,玻璃瓶随即隐没不见。

在那一刻,所罗门看见了马里斯比利将其打入对手的体内。

转瞬之间,还在感叹人类劣根性的男人就又换上了平时温柔的表象。

“怎么样,所罗门王,基尔什他在这之后有什么后遗症吗?”

“没有,疼痛只是暂时的,我已经用魔术治好了他的旧伤了,明天起来他就应该能活动自如。”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能放下心来了呢。今天真是辛苦你了,晚上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