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闸桥底下的水怪(第3/4页)

当天在三岔河口捞出一个小孩的死尸,郭师傅同往常那样,把死尸带回义庄,天一黑就出事了。

咱们现在提起这件事,说不准究竟是哪天了,大致在阴历六月二十八前后,民间说阴历六月二十八,是秃尾巴老李回家给老娘哭坟的日子,相传以前有个姓李的妇人生下一条小黑蛇,关门的时候把蛇尾巴夹断了,这条小黑蛇本是河中黑龙投胎,也就是人们说的秃尾巴老李,这妇人死后黑龙也走了,每到阴历六月二十八前后,秃尾巴老李总要回来给老娘哭坟,这几天准是阴雨连绵,当天没下雨,那天色却也阴沉沉的,到义庄的时候已经快掌灯了。

那几天义庄里没有别的死尸,郭师傅用车把小孩的尸身推进后屋,这后屋以前是河龙庙的大殿后半截,尸身放在石台上,草席子没解开,先把油灯点上,随后在小孩头旁烧了两柱香,按照迷信的说法,饿鬼闻见香火可以充饥,给死人点香等于让鬼吃饭,他可怜这小孩横死,烧香时特意多烧了一柱。

把死人的事忙活完了,该到前屋给活人做饭了,人们将郭师傅称为郭二爷,老天津卫讲究官二爷,遇上不认识的一概称呼二爷或二哥,除非是认识,知道行几,那就按二爷三爷四爷相称。

郭师傅不是官二爷,实打实地排行第二,他本家大哥也住这屋,这话听着让人渗得慌,刚说完郭师傅一个人住在义庄,屋里怎么突然冒出位大哥来?死的活的?

原来郭师傅的兄长是个泥娃娃,这叫娃娃大哥,旧社会有种拴娃娃的风俗,如果两口子结婚之后很长时间没孩子,可以到天后宫妈祖庙里许愿求子,天后娘娘的神坛上有很多泥塑娃娃,全开过光,相貌各不相同,有的伶俐活泼,有的憨态可掬,求子的夫妻交够了香火钱,相中哪个泥娃娃,便拿红绳拴上带回家,把这泥胎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往后两口子有了孩子,家中这泥娃娃就是老大,生下来的孩子是老二,故将泥娃娃称为娃娃大哥,每隔几年还要洗娃娃,那是请泥塑艺人给泥娃娃换衣服,容貌也要随着年龄往大处改,甚至得给娃娃大哥娶媳妇,也就是再请个女子形态的泥娃娃进家,跟娃娃大哥摆到一块,凑成一对,因为家里的孩子行二,如果大哥还没娶,二弟却提前成亲,显得不合规矩。

如今是没人信了,在旧社会,这里边的讲头可太多了,由于泥塑的娃娃大哥常年接触人间烟火气息,也不免闹出些个灵异,老辈儿人经常喜欢讲这类故事,比如某家养的娃娃大哥,半夜活过来偷喝秫米粥。

郭师傅上边有这么一位娃娃大哥,家里爹娘走得早,从小拿这泥娃娃当作亲大哥,每天进屋都说大哥我回来了,吃饭时也不忘给娃娃大哥摆双筷子,白天有什么不痛快,或是遇上什么难处,甭管好事坏事,回到家总要跟大哥念叨念叨,这天一如往常,对着泥娃娃吃完饭,天色几乎黑透了,又是个闷热无雨的夜晚,他收拾好碗筷转身一看,猛然发现桌子上的娃娃大哥不见了。

郭师傅那时候是年轻胆大,秉性仁义正直,天生一副热心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否则怎敢一个人住在义庄旁边?要说当时真是邪行,娃娃大哥分明是摆在饭桌上,吃完饭收拾碗筷,晚饭后还想扎几件纸活儿,刚这么一扭脸儿的功夫,桌子上就空了,别看郭师傅天天跟这娃娃大哥说话,那只不过是解闷儿而已,难道这泥娃娃成精了不成?

他寻思娃娃大哥好本来端端的摆在桌子上,终不能说没就没了,仔细一看屋门关得好好的,不可能跑外头去,那就在屋里四处找吧,都翻遍了也没影儿,无意中一抬头,发现这泥娃娃趴在立柜上,脸朝下一动不动。

郭师傅心里这个纳闷,以前从没出过这种怪事,就算这东西真的成精作怪,跑立柜顶上去做什么?他自己宽慰自己,许不是记错了,再不然是看花眼了,话虽这么说,也没法不犯嘀咕,这叫皮裤套棉袄,必定有缘故。

一时想不明白,仍将娃娃大哥放到屋中高处没动,心说“你愿意在上面呆着就呆着吧”,然后点上灯烛,到旁边的义庄前后巡视,天气又闷又热,晚上义庄里那股尸臭越来越重,捏着鼻子都挡不住。

他又一寻思,不能等天亮了,天气太热,该连夜把这小孩的尸身烧掉,可那死尸裹在草席子里,湿漉漉的还淌着水,烧也没法烧,义庄里有炼人盒,那是个人形轮廓的铜盒子,以前是庙里的东西,死尸放进盒中焚烧,不可能完全烧成灰烬,烧成焦炭装进骨灰坛里就行,带着水的死尸却烧不了,所以要点个火盆,先将尸身烘干,郭师傅准备好了火盆,取出火柴要点火,刚把一根火柴划着了,门外刮进来一阵阴风,手里这根火柴顿时灭了,接着再点,却怎么也点不着了。

火柴一根接一根的划,没一根划得着火,好像这盒火柴都受了潮,手上也湿乎乎全是水,屋子外头阴着天没下雨,可就觉得潮气特别大,墙壁上出现了一片片被水浸泡的痕迹,眼瞅着往上走,墙里似乎随时都会渗出水来,紧接着阴风四起,这风也没个准方向,一会儿西风,一会儿南风,好像围着河龙庙义庄打转。

郭师傅毛骨悚然,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从心里往外的冷,火盆是别想点了,暗说:“莫不是要闹鬼了?”

老师傅当年留下一幅关帝像,绘的是“关公夜观春秋”,画中的关公头戴夫子盔,身披鹦鹉绿的战袍,一手捧着春秋,一手捋着五缕长髯,目射神光,当真是威风凛凛,关公身旁点着一支蜡烛,两旁一边是关平捧着大印,另一边是周仓扛举青龙偃月大刀,周仓关平分左右侍立,关公背后还有一匹赤兔马,四蹄生风,跃跃欲奔,简直画活了,这张关帝图一直挂在义庄里,画像正对着大门,据说关帝图可以镇宅辟邪,河龙庙改为义庄的年头不短了,从来没有发生过鬼怪作祟一类的事。

郭师傅抬头看见那幅关帝图,在屋里挂得好好的,心想:“按说我没做过半件欺心的事,孤魂野鬼不该上门找寻我,有辟邪的关帝像挂在墙上,真有鬼也不敢进这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迷信不迷信姑且两说着,反正这个念头一出来,心里头就踏实多了,不耐烦多想,在电灯底下一边糊制纸人纸马,一边哼两句小曲儿给自己解闷儿。

由打掌灯时分,直到五更天亮,坐在河龙庙义庄里等了一夜,听到远处鸡都叫了,郭师傅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再看墙上的水浸痕迹十分明显,足有一人多高,屋里的被褥衣服全受了潮,连那幅画像都模糊了,可惜了这幅关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