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赤须土龙(第4/5页)

周老头让傻子把瓷枕取到桌上,用湿布抹去尘土污垢,枕头四周呈现出细密的彩绘图案。

厚脸皮对此一窍不通,他问我:“枕头无非是用来睡觉,做成兽形有什么用?”

我说:“早年间人们迷信,以为噩梦夜惊皆与鬼怪有关,兽枕能吓退邪祟,让人睡得安稳。”

大烟碟儿连声称奇:“这枕头有点儿意思,每一侧都画着三个奇梦,你们瞧,这是庄子梦蝴蝶,这是李白梦游天姥山,这是唐明皇梦游广寒宫,这是赵简子梦游钧天,这是秦始皇梦中斗海神,还有临川四梦,牡丹亭、邯郸梦、南柯梦、紫钗记……”

周老头说:“此枕叫阴阳枕,枕头上画有十梦图,是古往今来最有名的十个奇梦,其中暗合佛道玄理禅机,比如庄子的蝴蝶梦,那是比喻真幻难辨,邯郸梦中卢生到客店投宿,等着店小二为他煮黄粱米饭,卢生等着等着睡着了,在梦中经历了荣华富贵生离死别,一觉醒来发现黄粱米饭也还没熟,从而看破生死,悟道成仙。”

大烟碟儿在黑市上倒腾古董多年,他买卖做得不大,见过的东西却是不少,宋代以来,瓷枕在民间很常见,土窑名窑的都有,不过这样的阴阳枕还是初见,以往连听都没听过,他推断年代是明朝后期的东西,因为十梦图中的临川四梦,是到明代才出现,兽形瓷枕虽是明朝末年的土窑烧造,但是质地并不逊于名窑,上边还有精美无比的十梦图,怎么想也是奇货可居,他抱在手中就舍不得放下了,问周老头这瓷枕的由来,是祖辈传下来的,还是在山里挖出来的?

周老头说:“十梦图枕头是飞仙村祖辈所留,当年阴阳端公周遇吉擅于勘解奇梦,因此留下这么一个阴阳枕,别看它残旧,又不是名窑器物,可世上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尽管拿了这瓷枕去。”

大烟碟儿犹豫不决:“飞仙村里没有比这枕头更好的东西了?”

阴阳枕上的十梦图典故,厚脸皮半个都没听过,我也只知道一少半,在旁边干瞪眼插不上话,但我听周老头说了一阵,看瓷枕两端分别是兽头兽尾,顶部和两侧各有三个梦,共是九梦,还有一个梦可能画在阴阳枕底部,除了庄子梦、天姥山、广寒宫、钧天梦、海神梦、以及临川四梦之外,那第十个梦周老头提都没提,又隐在枕头底下,显得颇不寻常,我让大烟碟儿将枕头翻转过来,但见枕头底部是一座城池,房舍俨然,却不见一人,再仔细看,鱼游城关,舟行塔尖,竟是座沉在湖底的大城,那湖底还有一座宫殿,但不在城里,殿前石人石马对峙而立,神道前有赑屃驮碑,似乎是处皇陵。

厚脸皮问大烟碟儿:“老大,你说这是个什么梦?”

大烟碟儿瞪着眼看了半天,一脸诧异:“这个……没见过……哪里会有水下皇陵?”

我也没听说什么地方有整座城沉到湖底,那得淹死多少人,湖下有皇陵更是闻所未闻。

周老头说:“此湖当真是有,根据我们飞仙村祖辈传下的说法,这是阴阳端公生前梦到的湖陷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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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周老您能不能给讲讲,这是怎么个由来,真有整座城沉到湖底的事?”

大烟碟儿和厚脸皮也说:“对,我们愿闻其详。”

周老头道:“说来话长,你们从通天岭逃出来,饭也没吃,想必饿得狠了,我先弄点吃的,咱们边吃边说。”说完他去做了几碗烩面,傻子也跟我们一同吃饭,几个人围坐着,听他说起经过。

周老头说明朝末年,周遇吉还当着朝廷命官,没隐居到飞仙村的时候,带兵在泗州城驻防,淮水流域的泗州城,位于洪泽湖一带,当年的湖没有如今这么大,地势是九岗十八洼,山多水多,泗州城为古来兵家必争之地,明代屡次遭受倭寇侵袭,所以泗州城墙造得极为坚固,阴阳端公周遇吉率部驻防泗州之时,曾得一惊梦,梦到黄淮两龙相斗,致使水漫泗州,城池房屋沦为巨浸,军民人等葬身鱼腹,上奏朝廷恳请迁动泗州军民,以避天劫。

朝中奸臣当道,闭塞圣听,上边根本无人理会,泗州城的军民人等也不相信,周遇吉被迫辞官,他到飞仙村隐居前,踏遍黄淮流域,得知陷湖之劫,皆因熊耳山有座古墓,触动了龙脉,致使黄河夺淮,泗州城近年必有大灾,将他的陷湖之梦的凶兆记在瓷枕上,后来果验其言,明朝末年是没出事,到了清朝,黄河南支泛滥成灾,夺淮河入海,持续下了十几天暴雨,洪水滚滚而来,地面陷落成湖,可怜泗州全城军民,尽数葬身鱼腹,城关房屋沦为蛟窟鼋穴。

洪泽湖顾名思义,是大水泛滥变成的湖泽,多处湖面受黄淮泛滥影响而连成一片,湖底不止有泗州城,还淹过明朝皇帝的祖陵,周遇吉有心率领窟子军盗挖熊耳山古墓,奈何天时不对,未能得手,那时候又要造村堡压住通天岭的土龙,盗墓的事只好先搁下了,阴阳端公周遇吉去世之后,流寇四起,天下动荡,他的后人只能守着村堡,无力再去盗挖熊耳山古墓。

我们越听越奇,原来周遇吉统率的窟子军,也做盗墓这等勾当,想此人称为阴阳端公,那是何等本事,麾下又有窟子军,挖座汉墓还不容易,为何没有得手?熊耳山古墓也在豫西通天岭?

周老头说:“熊耳山古墓我所知实在不多,仅知那地方也在豫西,却不是伏牛山通天岭,而是在熊耳山草鞋岭,听村堡中老辈儿人所言,熊耳山草鞋岭下有巨冢,埋着金俑玉棺,也不知那墓主人究竟是谁,各种各样的传说很多,哪个也不可信,相传此墓自西汉已有,无异于一座地下宫殿,可能是某位诸侯王的陵寝,许多年前,山洪暴发,在崇山峻岭间形成了一片湖泽,地宫就此淹没于湖下,随着湖水涨落变化,每到百年不遇的大旱之时,那古冢会在湖面上会露出一截,民间称其为仙墩,所以这个湖就叫仙墩湖,当年阴阳端公周遇吉的窟子军,想盗挖熊耳山古墓,但仙墩湖水面开阔,湖水又深,窟子军只擅长挖掘地道,对湖下的古墓却没什么办法,也只得做罢,熊耳山古墓的地势图至今还藏在阴阳枕中,可过了几百年,如今的地貌已经与明朝末年大不相同,黄河水患也已平息,再取出来也没了用处。”

我听到这心中一凛,暗想:“辽墓壁画中的噩梦里也有玉棺金俑,难道应在这熊耳山地宫?”

大烟碟儿听完周老头所说的熊耳山古墓,立时起了贪念,他对周老头道:“我们在屋里一眼打上这个阴阳枕,也是跟这东西有缘,我们就要这个枕头了,咱是一回生二回熟,您等我这趟回去挣了钱,再回来好好报答您,村堡里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您可得给我们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