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五日后, 黑水崖。

这夜月朗星稀,四周黑幽幽的,看不清周围景色。

沈期欺手提一盏油灯, 慢慢在漆黑的森林中行走。

山道阴暗,夜风一吹,就只剩草木沙沙的响动和虫鸣声,显得十分安静,甚至静得有几分渗人了。

借着稀薄的月光, 依稀能看见一丛丛朦胧的树影轮廓在飒飒摇晃。

黑水崖在青峰的后山, 这里平时鲜有人迹, 草木茂盛疏于打理,古柏灌木深深, 有的比人还高, 把月亮也藏在后头了。

沈期欺搓了搓手腕, 顶着凉风, 硬着头皮往前走。油灯的微光照亮她的脸,长睫下一双乌亮的杏眼闪烁, 仿佛天穹间灿烂的群星。

方圆几里树林,似乎只剩她一人。

爬上蜿蜒的山道, 再走近些,她听到了湍急的水声。路过身旁一个看不清自己的引路石碑,视野逐渐开阔,飞瀑沿着陡峭的山腰倾斜而下, 跌落在墨黑的水潭里,激起一片雪浪。

此处便是黑水崖, 断崖急峭, 黑潭倒映出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皎月夜星。

飞瀑尽头的峭壁上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来, 在水瀑的掩映下隐隐能看见洞口一扇厚重的石门。

凡是犯了事的弟子,都要在这漆黑山洞中静坐,不许掌灯,不许出门,亦不许念咒。洞口设有结界,出入都会被记录在内。

不过这样的一点小小的禁制,根本困不住柳霜。

她将肉身留在门中,神魂早已溜了出去,在入夜的山崖间四处游荡。

黑水崖的白昼与黑夜反差并不大,树林参天蔽日,动物的影子看不见,阴冷又孤寂。

但偶尔也会有不速之客。

落叶飘摇,被风一拂,突然变得极快,叶片仿佛利刃一般破风而来,险险擦过脸颊,被她伸指截下。

晦暗的树影后传出一声短促的笑来:“阁下好身手。”

葱白二指夹着叶片,轻轻一捻,便碎成了一捧残渣,溢出幽紫的魔气来。

“谁?”柳霜侧过头,视线锁定在远处的树林中,冷冷道,“滚出来。”

不多时,树后款款走出一个玄衣男子,看上去年龄不大,朱唇玉面,五官精致得有些过分绮丽,一双凤眼含情又无情,眼尾上翘,透出几丝旖旎的妖冶。

柳霜松开手指,残渣从指缝间漏了一地。

她望着他,哂笑:“……司徒云。”

司徒云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阁下认得我?没想到小小一个清礼派竟然藏龙卧虎,藏了这么一樽大佛来。”

柳霜目光平静:“萧闻是你安排的?”

司徒云身子一歪,“是我。”他倚在树上,似笑非笑,“我不过想看看,你一直护着的人,是何等神韵风姿……没想到就是一个区区的小丫头片子而已。”

柳霜看着他,清冷的声音在夜风里岿然不动:“我不是说过不准动她么?”

司徒云微抿嘴唇,纤长的睫羽上下翩飞,“哼……我只是有些对她好奇,出手试探试探罢了,她不也没死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柳霜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司徒云心中一惊,便感觉有什么东西扯着他的头发,将自己硬生生往后拖拽而去,还没有反应过来,涌动的黑雾已经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的头向后抵在树上,露出一段苍白脆弱的脖颈,后背一凉,渗出汗来。

柳霜慢慢走到他面前,眸子里映着无机质的光,瞳孔很黑,里面一丝感情也没有,仿佛在看一件可以随手丢掉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窒息,胸闷,无法呼吸。

一阵濒死感降临,司徒云胸膛起伏,庞大的恐惧摄住了他。

“救……”他艰难地,伸出手,要去够她的衣角,“救我……”

柳霜淡淡地冷眼看着。

司徒云挤出一字一句,脸色涨紫:“我……错了,我、我不动她!再也不敢……求求你……”

他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时间像流沙一样缓慢,久到一切似乎静止了,黑雾骤然松开他,他从树干滑落到地上。

“这是第二次。”

司徒云恍惚地抽搐着,汗水从额上滑落。

……太可怕了,她困住自己,就像巨人捏住一只飞虫一样轻而易举,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柳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第三次。”

说罢,司徒云感觉左肩一松,传来尖锐的疼痛,他侧目一看,整只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了。

他的整只左臂被柳霜卸下来,动也不能动了。

司徒云却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忍耐着钻心的疼痛,咬牙道:“我、我发誓,今后绝不敢再冒犯那位姑娘,也不会让人去打扰她。”

柳霜微微垂下眼,静静而立。

司徒云平日里随心所欲惯了,百无禁忌、为所欲为的性子简直是魔域中人一脉相传的。

此时他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狼狈地坐在地上,含着一丝惧意,小心地问:“但我能问问……阁下与那沈期欺之间,是什么关系么?!”

柳霜一顿,眸光闪烁,瞥了他一眼:“与你无关。”

司徒云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眉眼之间染上一丝促狭:“原来如此……”

柳霜眉尖微微蹙起,正欲将他一脚踹走,突然耳畔响起一道清澈的声音。

“……师姐!”

远远地荡开,像是从黑潭那里传来的。

她指尖一颤,拂袖离去。

司徒云看着她瞬间消失在原地,哼了一声,幽幽道:“听到声音就变脸,果然关系匪浅。”

他扶着胳膊龇牙咧嘴地站起来,隐没在重重叠叠的山林里。

柳霜的肉身正好整以暇地呆在那座飞瀑后的山洞里,双腿盘起,闭眼静坐。神魂受到感召,很快便回归原体,片刻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眼一片无际的黑暗,巨大的石门关得密不透风,只有门缝底下漏出一道清冷的月光。

恍惚间,飞瀑湍急地掠过山岩,坠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对黑暗和孤独已经无比熟悉了。

从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声音,与月光一同泻了进来。

“师姐?师姐!……”

柳霜怔了怔,轻轻站起身,往门边走去,脚步声飒飒作响。

“……沈期欺?”她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师姐!”声音又近了,掺在风里,喘着气,呼吸急促,“是我!”

柳霜道:“你怎么突然来了?”她原以为沈期欺不会来。

沈期欺像是已经来到了门边,隔着一道石门,声音显得闷闷的。

“害,别提了。我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溜出来的!”

风吹得有点凉,门外的沈期欺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我怎么求那个虚浮老头,都没用,他不许我来看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