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梨花巷子里住着大多都是来金陵求学的外乡人。大家天南海北聚在一起都是缘分。虽说偶尔邻里之间有些小龃龉, 但想着大家伙儿背井离乡都不容易,磕磕碰碰就忍了。

偶尔心有不忿,背地里说道两句也就算了, 却是不敢把难听的话说到人家脸上去的。胆子小是一回事, 在花巷子住的人家毕竟都是家里有读书人的外乡人, 换言之,大家都无根无萍,真闹出事儿还不晓得谁吃亏。就算有那格外好勇斗狠的, 非要折腾的。闹一回, 回到家, 男人也能把她收拾了。读书人最是好名声,家里妇人折闹事儿,那也是男人治家不严,也是污得男人的名声的。

似苏毓这样直接把面子里子都撕开什么难听的话都扔到人家脸上的, 还真是头一次。且苏毓有理有据地将事儿说出来,那坦坦荡荡的态度,到显得背地里道人长短的妇人粗鄙不堪。

张氏被苏毓激得双眼发花, 冲上来就要挠苏毓的脸。

苏毓眼疾手快地就一脚踹出去。

张氏一惊,下意识躲开, 反倒前后不稳, 摔了一个屁股蹲。她连忙爬起来,冲过来就想打人。苏毓在她扑过来之前厉喝:“你敢动我一下, 我立马报官!”

“你!”张氏喝得身子一抖,瞪着浑浊的眼睛张口就骂。她这市井里混迹了多年的中年妇人,什么腌臜的话都骂的出来。一声声一句句,比那最粗俗的乡下婆子都骂的难听。

苏毓听着火大,直接抓起巷子里一块石头就砸在了她脚下。

张氏吓得尖叫:“杀人了杀人了!徐家这婆娘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了!”

“你再嚷嚷我就报官!”苏毓真的是不耐烦跟这些人吵, 若非她忆起银子没带折回来刚好碰上这些人,她当真不想跟她们掰扯,“想必你也知晓我徐家在官衙里是有门路的!孙家那二公子都能被我相公送进地牢砍脚,你信不信我送你去吃几年牢饭!”

这话一出,张氏的哭骂戛然而止。憋着一张菊花脸,惊恐道:“你敢!我是正经好人家的媳妇儿!”

“你看我敢不敢!”苏毓不跟她客气。对付这种泼皮无赖,不放点狠话给吓住,她能无法无天地给你扯出大麻烦来!

“张氏,看在左邻右舍的份上,我家一直对你们挺客气的。但我家的客气不是你家的底气,”苏毓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才是她的做人准则,“我徐家可不求你张家做事,你们家在我这儿可一点情分都没有!奉劝你,少招惹我。”

这一番话放出来,别说四周看热闹的妇人吓得胆儿破,张氏是腿都吓软了。

这会儿,抱着盆的妇人们个个心有余悸。张氏在背后说人坏话,她们这些人没少添油加醋,添柴加火。此时面红耳赤的缩着脖子,也不敢走。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骂张氏扫把星,给她们惹事儿。看吧,这不就踢到铁板上来?

如今她们脑子里乱哄哄的,也分不清谁是谁非,就想着赶紧把话撩开走人。

苏毓却没打算那么轻易地放过她们。

虽说她平日里甚少跟这些妇人打交道,但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背地里传她什么话。先前抓不到把柄任由她们传了,这回都抓个正着,不整治整治,都以为她是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一捏了!

“我是不晓得,原来婶子嫂子们心里都是这么想我的……”

“不是,这话并非我们……”

苏毓的目光缓缓从脸色煞白的张氏身上收回来,虚虚地落到四周几个妇人身上。妇人们立即噤声了。

她的这双眼睛,不带恶意看人的时候潋滟多情。一旦凶戾地打量人,便显得十分冷漠且有威慑力。苏毓不轻不重的盯着他们,目光流连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原来,不去接活儿浆洗衣裳,就是做那娼妓的活儿的?不跟你们一样熬得面黄手粗,就是浪荡不检点?怎么?在你们眼里,天底下女子都跟你们似的除了浆洗衣裳别无所长?”

这一口不轻不重给她们噎的,几个妇人的脸渐渐绿了。她们怀里还抱着木盆,身上衣裳也埋汰。此时立在一身红裙的苏毓面前,跟贵人家伺候主子的粗使婆子似的。

脸上火辣辣的,又麻又热。但面对着苏毓若有实质的目光,她们一个个头皮发麻。

苏毓‘喔唷’了一声,矫揉造作地捂住了嘴。

几个妇人不明所以抬眸看向她,她才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该不会……你们以为天底下的女子跟你们一样都不识字,不能打算盘吧?”

妇人们:“……”

“大家家里都是有秀才公的人,你们家相公连字儿都不教你们认么?”苏毓问得那叫一个‘何不食肉糜’。

“徐家娘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家伙儿可不是谁都能有你那样好的命,嫁个疼惜人的好相公……”妇人们呼吸急促,脸从涨红到青紫,整个身体都颤了起来。

苏毓却将这话当耳旁风。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一脸的吃惊讶异:“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连字儿都不认得,算盘都不会打?哦,就算不认字儿,作为女人家,刺绣针凿总是会的吧?女红可是咱们后宅妇人该有的拿手本事,不会绣花的妇人,还嫁的出去?”

虽然字字句句都没骂人,但这话一出口,就能气得人吐血。

偏苏毓像是看不见她们脸颊肉抽搐似的,拿不知是什么语气的语气说道:“我可告诉你们呀,针线活儿好的,去布庄成衣铺子一条街随便接几件活计回来也能挣个八两十两……”

她侧过头,一脸不理解的疑惑:“……该不会,你们其实连绣品都不会绣吧?”

颤抖的人气压在胸口,憋着嘴,想反驳。

嘴一张一合的,半天不晓得说啥,找不着能反驳的话:“你,你……”

苏毓其实不想话说的太毒辣的,但这会儿若不给这群人气焰狠狠地压下去,她们还当她苏毓是软柿子捏呢!于是言辞辛辣道:“字儿,字儿不认得。刺绣,刺绣不会。打算盘,打算盘不灵。这么说来,也确实只有给人家洗衣裳做苦力了……”

作为一个高阶阴阳师,苏毓要气人,几句话就能把人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此时她双手环胸站着,下巴抬得老高,脸颊红彤彤小屁娃子拽着她娘的裙摆,肉嘟嘟的小脸上是一模一样的表情。母子俩把站着说话不腰疼演绎得出神入化:“做苦力不累吗?”

“都说穷则思变,你们这么多年没变,看来你们是很喜欢,”不等她们回答,苏毓自问自答。

“哎哟,我这么跟你们说吧。抄抄书写写字儿什么的也挺累,但养家糊口可以的。其实你们也可以想试试换条路。认字儿挺容易的,叫你们相公多用点心教一教就回了。毕竟这般没日没夜的熬,实在对女人的保养不好。当然,主要还是挣不到银两,否则怎么不见你们家里一个月吃几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