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沈裴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 周身是肉眼可见的低气压。

小镇上的天空早已黑了大半,借着煤油灯幽幽的光亮,短发妹子敏锐地注意到,沈裴的衬衫要比他们出来前凌乱。

背后讨论剧情本来就有点排外的意思, 被崔睿带了节奏的小平头回过味来, 连忙殷勤地拍拍身侧:“裴哥坐, 睡得还好吗?”

“还成,”暗暗压下自己被一只厉鬼非礼的戾气,黑发青年微微颔首,礼貌的同时又显出些冷淡,“快六点了, 不走吗?”

“走,当然走,”任务当前夜晚降临,杜彭泽总算抛下了开始那口醋劲,探头看向沈裴的伤, “怎么又出血了?”

“镇上有只大鬼,”毫不犹豫地出卖某只厉鬼的存在, 沈裴淡然开口, “还是只色鬼, 诸位都小心点吧。”

小平头瞬间拽紧了领口:“都?那东西还男女通吃啊?”

“可不, ”想起那厉鬼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熟练样, 黑发青年一本正经道, “说不定他还就喜欢你这样的呢。”

听到这话, 小平头顿时一个哆嗦,尤其是占有欲十足的杜彭泽,更是紧紧牵住了崔睿的手。

虽然自己和沈裴的关系的确称不上好, 但几次任务下来,对方从来没在和鬼有关的事上说谎。

“是那个穿红衣的鬼吗?”话一出口才想起沈裴的特殊体质,短发妹子不确定道,“之前你坐在美人榻上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她。”

——因得那及腰青丝、艳丽红衣、还有沈裴的性别,短发妹子本能地将对方脑补成了女性。

“……就一晃眼,我没看清脸,感觉还挺漂亮的,”绞尽脑汁地回忆,她认真地补充,“衣料也很特殊,不像是平常人家。”

“大红的颜色,可能是要嫁人吧?”

“嫁人?”最难消受美人恩,小胖子嘀嘀咕咕,“我可不想当鬼新郎。”

宅子里唯一亮着灯的前厅离玩家住的房间不远,没等他们讨论更多红衣鬼的事,走在最前头的青年就停住了脚:“到了。”

浸入夜色的前厅里,只有几支柱身惨白的蜡烛在燃烧发亮,老镇长独自一人坐在正对的主座,面无表情的脸被烛火一衬,活像是张挂在墙上的遗照。

然而在看到玩家、尤其是两个女孩出现的刹那,他死鱼般地双眼忽地一转,甚至还扯出了个慈祥的笑:“你们来啦,坐吧,随便坐。”

许是因为整座宅院里就只剩下老镇长一个人的缘故,桌上的饭菜很是简陋,只有一盆白粥和几叠绿油油的青菜。

唯一让玩家感到奇怪的是,老镇长的碗筷旁边摆了一个系着红绸的坛子,口大肚圆的,足足得有半米高。

倒霉离对方最近的小胖子抽了抽鼻尖,隐隐嗅到一股酒香。

那香味云朵般轻柔地飘荡在空气中,饶是他这种只对肉有兴趣的“俗人”,都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人老了,也就剩这么点爱好,”似是察觉到了小胖子直勾勾的眼神,老镇长偏头看向了他,“要来一杯吗?”

到底是在灵异游戏里摸爬滚打过的玩家,小胖子被那香味勾得口水直流,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被人拒绝也不生气,老镇长只是略显遗憾地拍了拍坛口:“上好的女儿红,可惜了。”

言罢,他熟练地抽掉盖在酒坛上的红绸缎,珍而重之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身体素质最好的杜彭泽耳聪目明,当即就听出那酒坛里似乎有什么药材之类的硬物,正随着老镇长的动作不断晃荡。

浓郁的酒香盈满整个大厅,老镇长轻轻将嘴靠在杯边一嘬,惬意地吐出口长气。

Z国人向来都讲究个酒桌文化,有这坛上好的女儿红开路,玩家们很快就套出了客房里吊死鬼的身份。

——对方名叫郑远,是老镇长唯一的孙子,前些年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自己解腰带上了吊。

“可惜了,阿远的媳妇还是个外地来的大学生呢,”手里端着酒杯,老镇长唏嘘不已,“长得漂亮又会唱戏,镇上的乡亲们都喜欢她。”

“但也就是因为这茬,阿远总是怀疑她在外面有人,小两口关起门来也没少吵架。”

“有一次阿远气急了就动了手,那女人不小心磕破了头,流了满地的血,没等大夫来就死了。”

“应该是后悔吧,头七那天,阿远他上了吊。”

后悔?

辣鸡家暴男活该被虐。

想起自己先前见过的那个头破血流的女人,短发妹子表情愤愤,却还是在看到老镇长那张悲戚的脸后闭上了嘴巴。

逝者已矣,又何必让生者烦忧。

一直没做声的崔睿接话:“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清溪镇就开始闹鬼啦,”手指死死捏着酒杯,老镇长喝醉一般,迷迷糊糊地嘟囔,“死啦,都死啦。”

抬手抹了抹眼泪,他踉踉跄跄地起身:“祠堂,我要去祠堂看看阿远。”

早就交流过祠堂那边的地形,身为领头羊的崔睿和杜彭泽也没多阻拦,而是任由对方消失在夜色中。

“祠堂那边也没什么稀奇,”见沈裴眼中似有疑惑,偷偷溜去祠堂的小平头解释,“满满当当都是牌位,看名字都是男丁。”

崔睿推推眼镜补充:“镇子里的其他人都是只会说车轱辘话的NPC,除了说谁谁家生了个女儿,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小平头砸了咂嘴:“怪不得吊死鬼那么在意老婆,这镇子里好像很少有女婴出生?”

“僧多粥少,难怪都想要个女娃。”

觉得对方满含轻挑的语调实在刺耳,短发妹子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今晚要怎么守夜?”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队伍里还有两名女玩家在,小平头抬起手做了个拉拉链动作,告饶般地跳过了这茬。

任由其他玩家叽叽喳喳,沈裴如阴影般毫无存在感地坐在角落,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碗里的白粥。

浓郁的腐臭萦绕整个前厅,他蹙着眉,整个胃都在翻涌。

上辈子在这里死过一次,沈裴当然知道清溪镇是个什么鬼地方。

位于群山绿水环抱之中,自给自足的清溪镇本就交通闭塞,镇上居民的思想就更是古板陈旧。

约莫几百年前,清溪镇突然爆发了一场传染性的疾病,镇民们奄奄一息,还是个恰巧路过此地的游方道士,出手给他们指了一条明路——

紫河车,女儿红。

将新鲜的女婴胎盘和山参等物一起入坛泡酒,只消三天,就可以包治百病。

如此荒诞的说法放在现在来看自然是愚蠢至极,可对于当时走投无路的清溪镇民来说,这却是他们唯一的指望。

胎盘这种晦气之物寻常人家自然不会久留,几个想活想到发疯的镇民,便趁着夜深人静,联手偷了一个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