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间无并刀(第2/3页)

曲长负脚下用力,挑了挑眉峰:“挣扎吗?觉得屈辱吗?磕头哀求我,或许我会考虑,在相府之中留你姑母最后的——容身之地。”

卢延此生都未遭受过别人如此对待,曲长负的话极尽轻蔑,让他恨不得跳起身来把这人打上一顿。

但对方的力道大的出乎他的想象,卢延自幼弓马娴熟,竟然就被这么一个文弱书生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人生中所有遭受过的屈辱和挫败都来自于这个人。

视野之中只能看见地上铺着的稻草,以及对方垂落衣摆上精致的暗纹。

可他却能想象出曲长负此刻冰冷傲慢的神情,想象中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涌动出的讥讽神情。

愤怒,夹杂着莫名悸动,从胸中升起。

卢延恨至极处,反倒放声狂笑起来。

“曲长负,你也别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你当真觉得曲相会放任你如此肆意妄为?你又真觉得是我姑母一厢情愿非要嫁进你曲家?走着瞧吧!”

卢延的手指几乎抠到了地面里面,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努力支撑着身体,让自己的姿态能够稍微好看一点。

“左右你今天也不敢杀我,还得乖乖地放我出去。曲长负,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是吗?那太好了。”

曲长负松开腿,一脚将卢延踢开:“我也很想知道,没有了靠山的你,在所有人的不屑和鄙夷之下,能够走多远。”

这句话戳中了卢延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可否认,从小就在父辈光环保护下的他,所有的骄傲都来自于未曾面对过风雨的无知。

他的身体发颤,曲长负悠然而笑,衣摆在半空中回旋一飘,他转身出了刑部大牢。

当转过身去那一刹那,他脸上的笑意便如同褪色的水墨,转眼消失无痕。

激怒卢延,不是为了出气泄愤,而是想要试探庆昌郡主与曲萧这段婚事,只是真的如传闻一般,因为女方的思慕爱恋。

或者还是……来自于更多利益的结合。

眼前又出现了当时战乱之中,父亲护着六皇子逃生时的背影。

只能带走一人,曲萧选择了皇上的儿子,而并非他这个身虚体弱的亲子。

他在后面竭尽全力想要跟上,但不放弃的追逐,换来的只是越来越远的距离。

离开相府两年,归家时已经换了一位母亲,父子之间的关系也再难如初,表面尊贵荣宠,内里甘苦自知。

他不想当丞相的儿子,或者,不想仅仅只是,丞相的儿子。

那样的卑微和可怜,遇到危险只能等待着别人的施舍。

有时候,只有站的更高,才有资格获得真相的奖励,才有资格,颠覆命运!

*

曲长负出了刑部,立刻感到一股湿而重的寒气浸润而来,透过衣裳。

下雨了。

天色将暮,细雨霏霏,落叶飘零,道路两边点了零星灯火,满目的萧瑟秋光。

小端冒着雨跑下台阶:“少爷您等一下,我去把马车给赶过来。”

曲长负却道:“不用了。”

小端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有人撑着把纸伞漫步而来,伞面上绘着萱兰芳草,却是一片春光图景。

曲长负眼尖,已经看见璟王府的马车和侍从也正在不远处候着,便道:“殿下也来刑部办事?”

靖千江将伞挪到他的头顶,说道:“我去的是兵部。皇上已有旨意,令我将陷阵营的虎符交给宗王,以便他领兵支援宋家军。明日启程。”

曲长负一怔。

陷阵营在靖千江封王之前,就一直在他手下,训练有素,是一只极精锐的部队。

靖千江身份特殊,皇上对他固然会有猜忌,但目前为止,还是愧疚与宠爱居多。

他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旨意,肯定是靖千江自己上书要求的。

而宗王与皇上和先太子均是一母同胞,生性最是懒散浪荡,毫无建树,太后为他愁的不行,但也十分疼爱。

这样一个祖宗被靖千江撺掇着去“帮助宋家”,就等于给宋太师送了一个保命符,朝中绝对不会有人再敢在物资援军方面扯后腿了。

说白了,就是靖千江以自己手中的部分兵权为代价,换得宋家平安。

曲长负道:“陷阵营,你当真舍得?”

靖千江道:“有失必有得,宋家无恙,对我有利。”

他半真半假地笑道:“是你说的,人往高处走,我虽然不是太子,也想有点属于自己的追求。”

雨势渐小,几成沾衣薄雾,两人并肩沿街而行,并无坐上马车的打算,双方车驾也就离的老远,跟在后面。

靖千江这话其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了,但伞底这一片秋日春光之中,说的人听的人都面不改色。

曲长负甚至道:“既然殿下有心一展宏图,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不如说给你听听?”

不料靖千江断然拒绝:“我不听。”

曲长负一怔,靖千江反倒笑了,说道:“真不听。这已经超出咱们合作的内容了,我不需要你跟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你跟我说这些。”

曲长负默然片刻:“那随你便罢。”

随着雨势渐小,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变多,人语嘈杂,道旁的饭摊上蒸腾起香味和热气。

曲长负示意靖千江把伞收起来,忽听不远处的河岸边传来一片笑闹喧哗。

两人看去,却是不知哪处寺庙的香客前来放河灯。

巨大的帘布一抖,上百只河灯像是漫天流泻的星子,飘入河水之中,美不胜收,水面上的船夫载着客人们争相打捞。

“璟王殿下。”

曲长负幽凉的声音在热闹的笑语中响起:“我上回同你说过,一条路要走的远,就得心狠,别把旧情看的太重。你瞧瞧,沾了水的河灯,总是沉的快。”

靖千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不多时,那些河灯几乎都已经快被人打捞一空,只剩下零星几盏,晃晃悠悠浮在水面上,美而孤零。

他笑了笑,忽然把伞塞到曲长负手中:“你拿着!”

然后他两步跑到河岸边,在一片惊呼声中,干干脆脆地往里面一跳,几下就游到了河灯边上,挑了一盏单手捧着,又利落游了回来。

后面璟王府的侍卫吓了一跳,连忙远远跑过来要拉他,靖千江却道了一句“起边上去”,一个纵身,直接跳回到了岸上。

他浑身湿透,河灯的火苗晃了两下,却稳稳未灭。

四下有围观的人鼓掌喝彩,善意大笑。

靖千江低头看了一眼,捧到曲长负面前,笑着说:“上面写的是‘身体康泰,百病全消’,意头很好。”

他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水,声音很柔软:“你瞧,不是就没沉下去吗?”

曲长负无语道:“你可真是个疯子。”

靖千江笑道:“人生在世,能疯的痛痛快快,也是幸事一桩!如果只要够疯,心愿就能得偿,我愿意当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