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空万色骤然变幻, 沉重的云彩乌青着压下太阳散发的所有光,世间黑漆漆的一片。

狂风骤起,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拔地而起。

人们苦等一天的暴雨终于在一天即将结束的下午姗姗来迟。

乌云攒足了力气,一颗颗豆粒大的雨滴噼里啪啦从空中落下。

春日未暖, 雨水冰凉。

侵入骨血的寒气毫无忌惮的朝沈疏雨扑来。

雨水打在她的头顶, 乌黑的长发软趴的贴在她的脸上。

一张白皙盛雪的脸上失了生气, 苍白如纸。

像是被人无意打翻了红色的颜料。

沈疏雨的眼角、鼻尖、唇珠皆是绯红。

绯红被雨水冲开,晕染在脸上,一抹怜惜皆是荒凉。

沈疏雨颤抖着喘息, 一团雾气断断续续的从她唇中吐出。

苍白无力的被冷气分食。

虞默的话沈疏雨听得真切。

她说她跟自己认识很久了。

她说她跟自己上辈子就认识。

沈疏雨不敢相信,自己曾做过一刹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虞默那双不属于十五岁少女的眼瞳。

虞默对自己没有原因的厌恶。

……

沈疏雨的心口传来的一阵阵的疼痛, 仿佛是精致的手术刀在一片一片的剖开自己的心脏。

这种感觉她曾在上一世的最后一个夜晚体会过。

那是虞默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七天。

沈疏雨梦见虞默回来了。

她还穿着那条在冯若宇婚礼上的裙子, 就坐在自己的床边。

她轻唤着自己的名字, 语气口音里满是爱意。

“姐姐, 姐姐, 姐姐醒一醒。”

沈疏雨睡得懵懂, 终于在昏沉中认出了那个自己朝思梦想的声音。

她唰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视线里虞默微低着头,正深情款款的注视着自己。

沈疏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颗颗泪珠从眼眶里落出来, 打在手背上, 冰凉一片。

虞默依旧是笑着,她伸着自己洁白纤细的手臂, 带着婚戒的左手轻捧着沈疏雨的脸。

她指尖温暖,掌心柔软,一如往昔。

沈疏雨将自己的手覆上虞默的手, 细腻如玉的手指交织握在一起。

她贪恋着她的温度,带着颤音的唤道:“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姐姐。”虞默答道。

她的声音跟沈疏雨这些日怀念的声音重叠,落在沈疏雨的耳中是那样的真实。

“太好了。”沈疏雨在泪花中绽出一抹笑颜。

她从床上起身,伸过手去要拥抱虞默。

却是扑了一个空。

虞默不知何时从床上起身,站在沈疏雨床侧,长睫轻垂,目光淡淡。

“怎么了?”沈疏雨愣了一下,看着有些不对劲儿的虞默。

她的心跳不由得顿了一下。

“姐姐,我这次来就是跟你告别的。你再看我最后一眼。我们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虞默的声音轻轻的,却又无比真实。

沈疏雨看着虞默的眼瞳,方才浓烈的爱意正逐渐消散,她的眼中再也没有自己熟悉的感觉,转而是一瞳清澈,不缀感情。

“不……不可以……”沈疏雨的心惴惴不安的疯狂跳着,像是揣了一只兔子。

她看着面前这个冷漠异常的虞默,拼命的摇着头。

耳边服帖的长发垂落脸庞,沈疏雨从未这样心慌狼狈过。

她赤着脚,踉跄着伸手去够虞默的手臂,想要挽留她。

可是虞默的手臂却在触到的一霎,倏然虚化。

沈疏雨的手落了空。

沈疏雨怔了一下,她抬头看着虞默,妄图从她眼中获得几分回应。

却见虞默眼神淡淡,一脸平静的看着还在挣扎沈疏雨。

沈疏雨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上前一步,拼了命的想去抱住虞默,把她留下。

可虞默却在沈疏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化作青烟。

窗外一阵风气,撩起素白的窗帘。

青烟随风而散,沈疏雨紧攥的手心中什么都没有抓住。

“不!虞默!虞默你不要走!”沈疏雨嘶吼着,嗓音喑哑,像是刀尖划在生锈的铁上。

沈疏雨的眼瞳再次猛然睁开。

房间里黑暗寂静,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落进来。

素白的窗帘被溜进屋中的夜风吹得飘摇。

她的额上满是细汗。

挣扎落下的松垮绸缎睡衣垂落肩膀,一弯白皙性感的锁骨裸|露在外。

只是梦吗?

沈疏雨摊开自己的手掌。

细嫩的指尖被她攥的充血泛红。

心悸犹在。

都说人死后七天会回到家里。

刚刚虞默是回来了吗?

可是沈疏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她那么的爱自己,竟然会对自己说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话。

是不爱吗?

怎么会不爱。

怎么能不爱啊……

沈疏雨的脑海里一张一张的浮现起虞默的面庞。

她的肆意,她的不羁。

她如同永不陨落的太阳般的笑容。

一瞬间,沈疏雨只觉得时间在回溯,脑海里的记忆混乱的交织在一起。

面前是一片的鲜血淋漓,那场山路上车祸的血跟婚礼草坪上的血交织在一起,逆流而上,汇合成瓢泼的大雨,打在她的身上。

沈疏雨轰然倒落在床上,纤瘦柔弱的身躯蜷缩做一团。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削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痛不欲生。

惨白的双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半分痛苦的喘息。

上帝不信谎言,将欺骗他的卑劣信徒丢入了最残酷的轮回。

沈疏雨原以为这一世上帝惩罚她,所以虞默跟原来的她不一样了。

现在她才明白。

虞默还是虞默。

是那个二十三岁死去,对自己说一别两宽的虞默。

她只是真的,不爱自己了。

方才还豆大般一颗一颗坠落地上的雨水,逐渐密集。

断点连成线,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

雨水浇得沈疏雨浑身湿透,她一双手紧攥着胸口不算轻薄的衣料。

紧绷起的手骨挑起轻薄的肌肤,狰狞的青筋暴起,盘踞在白玉般的手背上。

格外突兀。

沈疏雨扶着沈霖的车门从地上站起来,望着这茫茫雨水雾气的世界。

天空忽闪一下,一道白灿的线伴随着轰然响起的雷声,在空中裂开。

倏然分开的无数分支,一霎照亮了半片天空。

风雨愈发凶猛,沈疏雨披着瓢泼而下的雨水,行走在其中,脚步沉重。

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里安安静静的,干净的红色瓷砖地上留下一行凌乱的雨水。

沈疏雨扶着楼梯,一阶一阶的朝三楼自己班所在的位置走去。

两侧干净的玻璃相互反射着,星星点点的光落在走廊里,勉强的照亮着沈疏雨的前路。

她现在也不求别的,只想极力上前,扣住虞默的肩膀,问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