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Prelude·Op.25

【三封推荐信】

对。

我们是该好好谈谈推荐信。

肖邦坚决否认, 自己提到“推荐信”,是因为牵住欧罗拉手指后,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身体由于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动作, 突闪的自救灵光划过嘴边,企图说些什么不让空气渐渐冷却、化作尴尬。

嗯,上诉所有行为,均可用一词概括——他就是紧张了。

或许还可以加上一句补充:比看到独奏会日期一天天逼近还要紧张[1]。

“推、推荐信?啊,弗朗索瓦——”

清亮悦耳的声音如同被风解落在春日的花瓣, 悠悠地随风轻柔地画出一长串下行的旋律,随后被风一卷, 又飞向高空去。

手中握住的温暖也随之已投离开。

青年愣在原地。他的小山雀像是幡然醒悟一般, 欢快雀跃地抱着那本《朝圣进阶》飞走了。

肖邦翻过右手, 看着空荡的掌心,只觉得尴尬的不语或许也是很美好的。

“弗朗索瓦, 你看。”

欧罗拉献宝似的再次回到他身边, 双手递上一份折好的信纸。

指尖传来的触感似曾相识,不,应该说非常熟悉。肖邦在脑中核对着惯用这种纸张的人选, 一边打开它。

果不其然,除开从不在他信件篮里消失的字迹,只需一个落款签名立即就和他脑中的商人对上号。

卡米尔·普雷耶尔。

“怎么办到的,欧罗拉?”

再次瞧了眼那几句冠冕堂皇的标准句式,肖邦饶有兴味地问她。

今天之前, 未婚妻小姐给他的信件里并未提及和她手中推荐信相关的信息。青年只知道欧罗拉做到了她想做的事,他按照那晚和她的约定,把那个叫做“李斯特”的机会奖励给她。

不想, 她竟凭自己拿到了封足够份量的推荐信。

“我去普雷耶尔琴行‘卖钢琴’去了,是不是很神奇?看在我给店里增加不少成交订单的份上,普雷耶尔先生非常大方地满足了我的愿望。”

“……”

该怎么去形容她晶亮的眼睛?是等待投喂的小猫,还是期待被表扬的孩子?

肖邦的视线慢慢柔软成云雾。他耐心地听她讲述在店里大显身手的场景,越发觉得钢琴就是她的挚爱。

“等等,欧罗拉。卡米,不,普雷耶尔先生,最后给你相应的报酬了没?”

“报酬?我以为……你手里那个,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推荐信瞬间就被捏上一个指印。

他虚眯着眼,对着手里的物件嗤出一声冷笑。

“这个奸商,卡米尔!”

“嗯?弗朗索瓦,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没什么呢,欧罗拉。你这两天可能会收到一封致歉信……某个良心发现的商人,会为他的所作所为向你好好忏悔。”

“是吗?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弗朗茨——”

哦,弗朗茨。

你第一次见他,就可以这么轻易和他互换名字。

想想,亲爱的小姐,你叫出“弗朗索瓦”花了多久?

“哦,弗朗茨,”面色不悦的波兰人把信纸悠悠折好,丢在餐桌上,拉出餐椅,淡漠地坐下,“那家伙日理万机,有什么好在意的。”

“我当然知道,身为大钢琴家,弗朗茨一定很忙……”欧罗拉也抽出一把椅子,泄气般再次趴在桌上,她将那盘姜饼拖到自己跟前,拿出一枚撒着糖霜的心,有些惆怅和不安,“我不确定我刚刚弹的曲子他是否满意——弗朗索瓦,那可是李斯特啊……他刚刚和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假的。永远别听信那个人的花言巧语,和你一起弹了钢琴的人是我。”

“假、假的?那、那……”

少女呆滞的模样终于拨开青年心头的乌云,他故作正经地指了指盘子。

“姜饼,我的。”

“哦。”

停留在欧罗拉指尖的棕色小饼干被地送到他嘴边,肖邦微怔,迟疑片刻后咬住了它。

哆嗦。

他的唇好像碰到什么温暖的东西。

两双同时惊诧的眼睛对视在一起。

刷——

少女飞速抽回手端坐好,青年收回头装作无事发生。

如果画家德拉克洛瓦在这,他一定会感叹,浮现在这两位脸上的绯粉,是关于萌动最美的颜色。

安静。

除了她的呼吸声外,只有他一口口咬碎姜饼的声音。

“李斯特的推荐信,不要担心。那个……不是假话。”

“嗯?”

眼神空洞的肖邦,盯着桌上的姜饼盘,用他独有的幽默揭去方才的插曲:“相信我,欧罗拉……如果匈牙利人不是只有一个名字的话,他会非常乐意用不同的字迹给你写上一打。”

良久之后,他听到她噗嗤一笑,还有一句——

“我从不怀疑你的话,弗朗索瓦。”

*

哈啾!

正在餐桌上切着小牛排的李斯特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他扯过一旁的餐巾掩住口鼻,向对面的女士报以歉意。

身体向来好到让人嫉妒的匈牙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大清早换了太多套衣服导致他有些着凉。

“玛丽,我没事。可能有谁想念我了吧,毕竟我是李斯特呢。”他向金发的年轻夫人眨眨眼,重新拿起刀叉,“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怎么样?”

“呵,是啊,你是李斯特,所以总有人把你挂在心里……即使你在我的餐桌上。”

“嘿,玛丽,我在这里,就在你面前,这还不能让你安心吗?”

李斯特放下餐具,望着面带郁色的金发美人,笑意如同涟漪的扩散,一圈圈渐渐消失不见了。

玛丽·达古,她曾经美好得能让日内瓦湖黯然失色[2],近来却越发阴晴不定。她像是陷入某种焦虑里出不来,极易让自我沉溺在那些小细节中无法呼吸[3],连带着让爽朗的匈牙利人都无法敞开胸怀。

“让我安心,亲爱的弗朗茨,你怎么能让我安心……你看看,你赞赏那个人‘钢琴好得像另一个肖邦’,你要给她推荐信——上帝啊,你神圣得不似人间造物,能不能多想想你自己?”

“我自己?玛丽,我并不觉得给予一个优秀的音乐家有什么不妥,更何况我喜欢她弹我曲子的样子……克拉拉都不愿意按照我的原谱来[4],她能弹完我的练习曲——你知道,这有多神奇吗?”

他企图将他内心的欢喜传达给她,这心情无关风月,只是钢琴家对音乐最本真的赤诚。

但她扔掉银刀叉,青花的瓷盘被撞出尖锐的响声。

“哦,一个像你又像肖邦的钢琴家……哈,我无比庆幸是‘她’——你总是没有危机感,我的神灵。”

“达古夫人!”

李斯特推开椅子站起,他将身上的餐巾放到餐盘边,将心中的翻腾的情绪压下。

他无法对她生气,他本就不愿意生气。他只难过为什么所谓的真爱不能真正的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