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任性太久了

百叶窗后的我,浑身瘫软,甚至没有了抬起手臂再去窥视的力气。

好像一把斧子,在劈开我的脑袋,要把我从前根深蒂固的想法挖出来,丢掉。这种感觉很具有摧毁性,一瞬间很多新的认知被塞进来,我却无法很好消化。

蓝宛是在哭吗?是在为我吗?

这么一想,我竟然有点呼吸不顺。

蓝宛哭的声音很响,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完全止不住,像两个泉眼,扑簌簌往下落泪,胸膛也剧烈起伏,她指着林望疏大骂:“是你…是你,如果你待他好一点,他就不会搬出林苑!他也不会出事!”

林望疏的拐杖往地上狠狠敲了一下,同样的气急败坏:“蓝宛,你有脸说我吗?你自己看看,你做了什么母亲该做的事情吗?!要我说,临慕就是因为你,才会这样!你上次是不是私下去找他了?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事情!”

“我?林望疏,你有本事天天找人查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不多派两个人看着他保护他?”蓝宛那张本是很有风华的面孔满满都是水迹,她笑得很凄凉:“你根本就不爱我的孩子,因为他不是你最爱的女人生的,所以他是死是活,你都无所谓!”

“他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在乎!”林望疏气得站了起来。

“呵……现在他不在了,你再多的在乎,也都没用了。”蓝宛抬手,轻轻擦了一下泪水,整个人仿佛抽去了气力,“罢了,我不想……在儿子面前,还要让他看到我们吵架的样子。”

她站起来,往病床走去,伸手推着病床,蓝三一把拦住她:“姑母,您做什么?”

蓝宛已然是一张彻底绝望的面孔,惨白的,颓然的,她有气无力地说:“带临慕回去,回林苑。”

“您…您就打算这样带走?”蓝三有些慌了,开始给我使眼色。

“蓝宛,你又发什么疯?”

蓝宛已经很冷静了,异常冷静。

她伸手去把病床的刹车栓拉下来,抬手去推,蓝三想要去阻止,她就冷冷地,像鬼一样盯着他看,让人生憷。

林望疏上前道:“你别再疯了,临慕已经…已经…”

蓝宛拼命捂住耳朵,推搡这林望疏,脸上又是两行泪下来:“林望疏,这是我儿子,你少管!我不会让他去那冷冰冰的太平间,更不可能让他被火化!我会带他回林苑,用冰柜把他保护得很好,你们谁都别想动他!”

林望疏一下子似乎有点血压过高:“你你你……蓝三,快把她拦下!”

蓝三立刻就去抢病床,这是蓝宛一个狠力把蓝三推开,伸手挡在病床前,咆哮道:“林望疏!你敢抢我儿子!那你就等着在我的死亡通知书上也写名字吧!”

一枪中的,击穿了两个人的心脏!一个是林望疏的,一个是我的。

其实命运一步一步把自己逼近万劫不复的深渊的时候,我们往往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笃定的相信生活、相信爱情、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什么事情值得留恋。

可是要知道,当你失去一切的时候,你才能得到一切。

我已经失去一切过了,所以现在,开始还给我了是吗?

上帝说,是的孩子,去拥抱吧。

然后我就推开门,带着一双已经不知该盛着什么情绪的眼睛,冲进了蓝宛和林望疏的视线里。

世界静音了几秒钟。

蓝宛的震惊先是写在脸上,然后猛一回头瞪着蓝三,蓝三赶紧蹲到角落里去。

她转过来,慢慢走近,伸出手,摸了一下我的脸,然后像触电一样收回去。

颤抖了一会儿,又摸上来,这回摸得很踏实,从肩膀到手臂,像是确认些什么,到最后,才很用力地掐住了我的手腕。

我感觉得到,她在发抖。

下一秒,她猛然打了我一耳光!脆生的响,但一点不疼,打完之后,就吼道:“你是想吓死我才满意吗?”

最后,她猛的一下把头埋在我胸前,整个环住我,哭的像个刚落地的婴儿一样放肆。

我心里说,上帝,我拥抱到了。

蓝宛是我背回去的。一路上,她伏在我背上,松散的长发垂下来,撩在我脖子上,我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这么轻。她睡着了,年纪大了的人,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秋风扫过来,叶子发出轻微的响动,好像风铃的声音。这样的一条路,是可以用温和形容的。仿佛我背着的不是一个心里有创伤的女人,而是一个渴求保护的女人。

她的呼吸轻的像朵刚开的花。

这是我们之间,在我有记忆以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了,以前她总是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一般,把我隔离在外。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之间还能不能用‘母子’两个字去衡量。

今天我知道了许多。

比如我知道蓝宛是会哭的。

比如我知道她也是会撒泼的。

再比如,她比她自己想像中的更爱我。

回到林苑,我竟然看到了久违的芳姨。芳姨和兰姐一起迎上来:“哎哟少爷没事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呀,夫人…快扶回去吧。”

兰姐说家里接到电话乱成一团,她没经验,就把芳姨接来了。

芳姨老了许多,头发都快白透了,可身子骨看起来很硬朗。她给蓝宛擦了脸,放到床上,一出来就握着我的手,乐得合不拢嘴:“长高了,长帅了,真好、真好啊。”

聊了一会儿,说到蓝宛,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呢,和夫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年纪大,嘴巴又笨,劝不动。你们两个都是爱钻牛角尖的人,一旦钻进去,就不肯出来。就说夫人吧,一面巴心巴肺地疼你,一面又心里憋着气,她也是自己苦了自己呐。上次见到她这么哭,也得有十几年了吧。”

我抿了抿唇:“我总以为她恨不得我不存在。”

“瞎说。唉……那个时候,你还在襁褓里,发着烧,整夜整夜的哭啊。夫人抱着你去找先生,就眼睁睁看着先生和别的女人……不说了、不说了,夫人她啊有时候像个孩子一样任性。”

我明白的。所以恨不得推开我,因为看到我,就会想到那锥心刺骨的痛和耻辱。

走到房间里,蓝宛熟睡的样子,真的很宁静,很有宜家宜室的感觉。

眼角的鱼尾纹什么时候加深了几道,我竟然没有印象了,可即便那样,上挑的眉尾还是显得很有风情。她略翻了翻声,嘴皮子动了动,含糊不清唤了一句:“小慕……”

这是,临慕的慕。

伸出手,在她头顶抚了一下,芳姨说的对,这个女人真的有像个孩子一样的一面,任性、张狂、不懂事。

而我与她之间,隔着的那道屏风其实是个迷障、是个幻境,撤下之后,终究会越走越近的。L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