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礼

夜,是如此寂静。

但是在春日里,这寂静也带有一丝躁动隐身其中,植物的滋长,小虫在泥土中地拱动,尤其是山林中,在皎洁的月光下更会有这种生机盎然的美妙感觉。

这一切都是那么安详甜美。

然而此时,“砰”的一声枪响,把这桃园一般的宁静从半空中绝然地撕开,夜晚中所有的东西都被惊醒了。

密林中,受惊的禽鸟慌乱地鸣叫着冲向夜空中,大片的黑影遮住了月光,使得河谷边上的一个小小村寨显得影影重重。看起来象一片张牙舞爪的阴影。

而随着这声不祥的枪响,各家各户陆续亮起了灯火。那些灯光如同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闪烁着、阴沉地盯着黑暗的山林。

“阿旺他爹归天了吧?”村长的老婆见村长起身穿衣,也爬了起来。

村长叹了口气,没说话。

在他们这里,老人弥留之际,儿女就在一旁守候着,老人气绝即鸣枪报丧,所以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有人去世了。

村长老婆穿好衣服后,从木楼上跑下来,急忙到后厅的火塘里铲出一捧火灰,打开前厅的灯和大门,在门前横洒一线,“御新鬼啊,新鬼莫进门啊!”她用低低的调子吟唱着,在月影下反而显得很阴森,就像从那个世界传来的招魂声。

莫名其妙的,一阵阴风刮了起来。把刚才洒在地上的火灰吹散了。

村长老婆吓坏了,手中的铁铲“当”的一声扔在地上,也不敢叫喊,只呆站在那里。望着门外的空地。

明亮的月光下,对面树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晃动着,接着传来又像是哭泣又像祷告的模糊声音。木楼下周围圈养的牲畜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眼,不安地嘶叫着撞了几下围栏。村长老婆自觉地树林丛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后却又消失不见。

“娃崽他爹!”她头也不回的喊,身子却是没动。

“做什么大呼小叫!”村长丛木楼上下来,低声骂了一句,“去叫娃崽。和我一同去阿旺家看看。”

这个时候,村里每家都会畜人手去忙得,他作为村长当然要更多帮些。

“御新鬼啊~~”她哆嗦着又念了一句。

“那火灰去!”村长不耐烦地说,却在走近了事后,看见门边一条没有连成线地印子,象条蛇在扭。

“怎么回事?”

“风~~阴风吹散了!”村长老婆还是看着门外,“外面林子里有怪东西!”

村长心里“咯噔”一下。但嘴里依然骂道,“什么阴风,是夜风,嘴巴乱讲,当心牛神惩治你,快去再洒一遍!”

村长老婆闻言,终于活动了身体,又跑回后厅火塘那里去了。

村长看看外面,树林中已平稳下来,只有微风拂动树叶的沙沙声。

“别再回来了。村子里与你不相干拉!”他喃喃自语,“你有什么不敢心也没有用的,谁叫你当初瞎了眼!”

门外没有回答,身后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村长老婆跑过来再洒了一条线。火灰是刚才的两倍,洒得御鬼线粗粗的,连那哼唱的调子夜念了两遍。

她紧张地看了一会儿,见那火线好好的没什么意外,这才松了口气。

“快去叫蛙崽,年纪轻轻这么贪睡,这样也闹不醒!”村长斥了一句。

“阿旺那个遭神谴的东西,还帮他干什么!”村长老婆见自己的男人在身边,胆子壮了起来。

“不是帮那个兔崽子,是帮~~唉。”村长又叹了一句,“去了也好,神灵会保佑他投胎转世。这么好的人,但愿来世别再摊上这样的儿女债!”

“阿旺那死崽子和他那几个兄弟,患有他们的老婆遭了报应才好!”村长老婆恨恨地骂了一句,跑去楼上厢房叫儿子去了。

村长家离阿旺家最近,当他和儿子赶到时,阿旺家还一个帮忙的人也没有,就连阿旺兄弟几个也不再,只有一盏亮着的灯指引村长来到猪圈旁边的小棚子里。

小木棚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老人枯瘦憔悴的尸体静静地停放在用砖头搭起来的破木板上,地上堆放着一捆烂草。

按照他们这儿的规矩,应当在人去了之后,马上用白纸盖上脸地,可现在竟然没有,只有木楼上传出了争吵之声,大意是办丧事的花销之类的话。可见老人才一闭眼,他们连风俗也不顾,就在讨论谁吃亏的问题了。

可是老人并没有闭眼,灰黑的脸上,一双无神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微张着,露出里面一枚钱币和几粒米来。

村长走上前去,“去吧!去了好,免得在人间受罪!走好,老哥,我无能,管不了你那几个忤逆子。闭了眼吧!”他落下几滴泪,抚了一下老人的眼皮,再抬手时,老人的双眼已经闭上,只是嘴巴还张着。

村长又是一阵心酸,拿下挂在烂木门上的一个草帽盖在死者的脸上。

这是,帮忙的人陆陆续续来了。阿旺、阿木、阿水三兄弟也从楼上下来,装出了一幅悲伤的模样,可村里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嘴脸,不过看在老人的份上才来帮忙的。

他们三个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们的娘就去世了,是他们的爹含辛茹苦拉扯他们长大,还给他们娶了媳妇,为了他们三个的幸福榨干了自己的骨头。可当他们长大成人,老爹也老的不能劳动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赡养老人。他们住着新地木楼,老人却头无片瓦遮风雨!

村里人不是不管,村长叶屡次劝说,可这三兄弟不是虎狼的性子。没人敢惹,就是表面答应得很好,暗地里却对老人更狠,结果弄得老人的生活更加艰难。

他们是偏远山区的寨子。也不懂依法维权什么地,只是在村民告到县里,县里派了个人来说了几句话后,由老大阿旺留老人住了下来。其余两个兄弟给点吃的。

他们寨子的房子都是依山傍水的二层干栏式木楼,木楼上面住人,下面圈牲畜。结果阿旺在牲畜栏旁边给老人搭了个简易木棚,根本不让老人上楼。阿木和阿水更过分,每天地食物总是不按时送到,是村里人偷偷接济,老人才没有饿死。

他们是深山里的寨子。还穷,电也是才通不久,没有人家是富裕的德,所以当老人病重的时候,只能这么干耗着等死。

死,对于老人而言,也许是解脱!

村里人在村长的指挥下,以柚子叶煮水为死者洗尸消毒,梳发更衣。而那三个忤逆子则忙着把老人口中的钱币和米粒掏出来,分别装入土罐。小心地收好。

这也是他们这儿的习俗,死者去时,在其口中放入这些东西,然后再拿出来藏好,意为给子孙留金仓银库。

他们不奉养老人。却还指望老人会给他们留下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