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入局中(16)

虽说答应了会带着宿星寒一同下山,但晏危楼心中还有一层隐忧。

这隐忧来自于不久前宿星寒的身份。

神山所在的这片山脉终究是宿星寒诞生灵性之处, 恰如鱼活于水、鸟飞于天, 只有待在这里, 他才是最适应的。

而离开神山的后果,已经很清楚了。

一旦在外消耗过多本源气,却无法及时补充,就会有性命之危……当然,照乾坤道图的说法, 不过是再等千万年,这神山地脉中迟早会再度孕育出天地之灵。但没有那份记忆的天地之灵, 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这一次宿星寒还算幸运, 凤还城距离神山不过三百里而已。倘若下次出事的地方是在大雍以西, 距此千万里之遥的边荒之地呢?事实上,不必那么远, 只要远离北漠境内, 就很难及时赶回来了。

……还是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

自晏危楼一口答应宿星寒所谓的条件,宿星寒便很是开怀。

这次苏醒后, 他也察觉到了晏危楼对他的态度变化,似乎以往阻隔在两人之间的一层无形之物被驱散了许多。

即便宿星寒生性清冷自持,眼睛里也时不时露出细微的笑意。

尽管他努力想要将那些沸腾的情绪克制下去, 表现得平淡一些, 但演技终究不过关。看着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无价之宝, 却偷偷藏匿起来, 只在无人时独自一个人美滋滋地偷乐。

这份心情还未持续几日, 宿星寒就发现晏危楼似乎有了难以解决的烦恼。

心有不解,宿星寒就直接开口:“阿晏,你这几日可是在担心什么?和我有关吗?”

他的直觉简直敏锐得惊人。晏危楼也不隐瞒,笑答:“我担心你若就此离开神山,将来或许会有后患。”

宿星寒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语调舒缓:“阿晏多虑了,此事我早有打算。”

“其实我不只是纯粹的天地之灵……”

晏危楼顿时露出几分惊奇。

宿星寒微微仰头,专注地注视着他:“除了这片天地山川,还有一物可蕴养我的灵性……这次下山去将之找到,从此携带身边,就不必担忧了。”

他的神情、语气乃至目光中,都透露着淡淡的期待与欢喜。倒像是突然将偷偷藏起来的宝贝扒拉了出来,眼巴巴献到晏危楼面前博他一乐似的。

晏危楼如他所愿笑起来,之前的几许烦恼消失无踪:“那就太好了。明光你所需何物,该去何处找?”

“是前朝大幽的镇国神兵,神剑朝暮。”

神山高耸入云,抬眼望去四周唯有飘渺的云山雾海,天穹仿佛近在咫尺。云雾与风雪一同拂过山巅,冷白的雾气缭绕间,宿星寒的眉宇似乎也清冷了三分。

“当初大幽国祚崩,国运溃散,神剑朝暮也碎成几段,不知所终。”

大名鼎鼎的神剑朝暮晏危楼怎么可能没听说过?据说那是当初的大幽先祖以天外奇石为材料,用无数珍宝炼制而成的不世神兵,特意用来镇压大幽龙脉国运。神兵一日尚在,国运一日不绝。

没想到,这柄神剑居然与宿星寒有关系?!晏危楼不自觉想到了当初在大幽宝库中看到的那幅画,心中升起不少疑惑。又迅速收敛心神,不去想那么多。

他现在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朝暮」已经破碎,连碎片都不知所终,明光你又要去哪里找?”

宿星寒微微垂下睫毛,明亮的光辉洒在他冷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的神秘。

他看向晏危楼:“放心,我有感应。”

那些太过细微的碎片或许察觉不到,但曾经神剑最核心的那一片,可是时时刻刻都在吸引着他。

雪山云海中,白衣人微微侧身,自袖中探出一只手,玉雕般的手指穿过幽幽云雾,遥遥指向神山之南。

“……应是就在那个方向。”

晏危楼目光一凝:“那个方向……大横山脉?难道当初是被大幽后裔带走了……”

两人有了打算,又在神山上呆了一日。

眼看激烈的战斗终于结束,百里开外的那片雪原已被夷为平地。

天空中四道流光极速划过,一者远遁在前,三者紧随在后,所过之处,宛如滔滔洪流冲刷而过,有着惊人的破坏力。

几人追击的方向也是向着南方大雍境内而去,不过天人速度何其之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晏危楼二人的视线里。

“……看来,是渡九幽败了啊……”

一对三,这个结果半点都不出乎意料。剩下的疑问是,在三位天人追击下,渡九幽能否逃出生天,而那三人又会不会被他拼死带走几个?

结合渡九幽过往的事迹,以及他偏激疯狂的性格,哪怕做出同归于尽的事情来,也不意外。

不过,这四位天人的离开,对北漠却是一件好事。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境界,若是放开手脚战斗,简直是移动天灾,再在北漠呆下去,只怕整片雪原连同建立在雪原上的诸多城池都要不见了。

宿星寒没有运转阵法将神山重新显露出来,而是将之继续隐匿在雪原上。

神山风光独秀,两人也不着急,在山中遍游数日,甚至还有闲心一起酿了一壶桃花酿,将之埋在桃源中。一直等到六月十五,月上中天之际,银月光辉遍洒神山,这才相携下山而去。

山脚下的奉圣镇早已覆没,神山也在阵法中缓缓隐匿,两人回首四望,只见一片茫茫无际的冰雪荒原,天空与大地仿佛连成一片,视野之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雪白,苍茫如画。

此时这茫茫天地间,似乎唯有二人。

“差点忘了……这张脸可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暴露出去。”

悬天峰发布的通缉令,可比上次瀚海令带来的风波大多了。晏危楼在乾坤戒中翻了翻,本是想找点易容的道具,不经意间翻出一张面具。

漆黑的面具、暗金色的纹路,半边神圣庄严,半边狰狞鬼魅。

这是……他刚刚重生的那一天,祭元日上使用过的那张神鬼面具!

回想到那一次祭元日,又看了眼身边的宿星寒,某些记忆便不可避免从脑海中淌过,晏危楼迟疑着开口:

“对了,明光,上次祭元日,你可曾去过什么特殊之地?”

“一线牵”上那惊鸿一瞥,晏危楼并不以为是幻觉。那时他所遇见的白衣人,定然就是宿星寒。

他总感觉那件事不一般。

“……特殊之地?”宿星寒目光中露出些迷茫,“阿晏你指的是……?”

晏危楼心头莫名升起几分心虚,他轻轻干咳一声,将这古怪的情绪压下去,含糊一声:“譬如说……一线牵?”

宿星寒歪头:“一线牵?那是什么?”

“咳,盛京又谓之‘姻缘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