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浮屠塔(四)

四月初, 春宴,皇宫灯火通明。

御花园内酒宴铺陈,金粉浮香。

楼阁湖面华灯初上, 星火接连成海。马车依次停在宫门前, 整个陵光城的贵女此刻齐聚一堂。珠钗罗翠、衣香鬓影。笑声混合着胭脂香, 把偏寒的夜色渡上暧昧迷离。一殿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夏青作为楼观雪的“挡箭牌”,再烦别人的注视, 终究还是要见人的,不得不出席。

夏青在上朝时见过文武百官,却没见过他们的女儿。

可现在有了机会, 也完全没心情看。

虽然楼观雪并没有对他的仪容做什么要求,但毕竟要正大光明见人, 夏青出门前还是默默自己动手抓了几下头发。

而他弄顺头发的时候,楼观雪就再旁边似笑非笑看着, 并且戏谑问道,要不要我帮忙给你绾发束冠。

夏青头也没抬,叫他闭嘴。

只是他到底笨手笨脚,于是现在在外人眼中,还是那副随意的样子。穿着件略显宽大的灰袍,手里拿着骨笛,心情不好,冷着脸不说话。

对比他的随意, 楼观雪可谓是盛装。

少年帝王玉冠挽起乌发, 深色黑袍典雅华贵, 袍摆上银纹勾绘着鹤翎。散漫坐在高座上, 就和传闻里一样, 神秘莫测,令人捉摸不透喜怒。

宫宴上不少人在暗中打量夏青。见过他的样貌后,又偷偷收回去,心想陛下会宠幸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只是这个少年和陛下的相处模式怎么那么怪呢——居然全程都是陛下在笑着逗他说话?!

陵光高门世家的女子都自持身份,虽不至于像御花园那些一样上赶着献殷勤,可是秋水盈盈的媚眼和含羞带怯的目光,还是接连不断往上面飘。

夏青如坐针毡。

他不想理那些视线,就垂眸装模作样喝水,眼睫覆下,一口一口,想表现的从从容容毫不在意。

楼观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说:“别喝了,见底了。”

夏青:“……”靠。

他憋气,直接将手里的空杯放到桌子上,咚,声响清脆。

旁边的张善差点吓得背过气。

这这这这,您这再得宠也不能这样放肆吧?

楼观雪从堆叠的袖中伸出手腕,姿势优雅为他斟满酒,无奈笑道:“见底再倒不就行了?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他修长如玉的手将酒杯递给夏青,漆黑的眼眸里带着笑意,声音温柔又宠溺。

“……”

来自台下的视线更为致命了。

夏青恨不得转身就跑,但他只能忍住,抿唇、拿过酒杯。

在靠近的一刻,夏青低声吐槽:“你是真的厉害,演什么都像真的一样。”

果然,五岁就演技不俗,长大更是炉火纯青。

楼观雪不说话,等夏青开始喝水,才淡淡开口道:“你也不错啊。”

夏青浅褐色的眼眸奇怪看他。

楼观雪轻笑一声道:“这恃宠而骄的样子,我都分不清真假。”

夏青::“……”

这破地他是待不下去了!

春宴上现在是一个官员献宝的环节,献的是梁国皇宫寻得的名画,传闻是已故寒月夫人的真迹。

寒月夫人一直是活在民间风月里的传奇,能让梁国国王拱手相让十座城市的绝色美人,却没人知道她从何处来,只知道她的出现让很多男人疯狂。

画上是通天之海。

苍白的天空,朦胧的海雾,仙山若隐若现,尽头一条黑线,似深渊万倾。水墨丹青寥寥几笔,却似乎把通天海的广袤神秘勾勒得清清楚楚。

官员开始讲起这幅画的来历。

夏青只看了一眼画,就走了。

楼观雪撑着下巴,目送他离开,什么都没说。

台下官员贵女面面相觑,警铃大作,陛下果真被这个少年迷得神魂颠倒!

燕兰渝并没有出席春宴。

同样没出席的还有摄政王。

摄政王忙着寻觅神医救治燕穆,借口养病多日不曾上朝。

而燕兰渝则是亲亲和和温温柔柔,说道:“阿雪选自己中意的,哀家绝不插手”。

夏青出面让楼观雪表演了一番怎么个“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后,便溜了。最后一杯酒,真喝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着火,气的。

拿着骨笛出来纯粹是又忘改旧毛病。而骨笛已然安详,躺在他手里,学会放弃挣扎,反正他主人也不会管它呜呜呜呜。

脂粉熏得他脸热,夏青走在御花园里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稍稍冷静下来。

谁料绕过假山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风流倜傥,调子还怪欠揍的。

“你不想去就不去呗,拉着我在这陪你干什么。你去跟你爹说啊,三叔还能一顶轿子把你抬进宫不成?何况把你抬进宫,陛下收不收都不一定。你现在这生怕被选中的样子,也是够搞笑的。”

“卫流光!你会不会说话!”

“叫六哥。”

“我这不是害怕吗。”少女磨了磨牙,最后还是选择服软,她扁嘴说:“我有意中人了。”

卫流光显然对她这些少女心事不感兴趣,扶着冠挥挥手:“哦,那你想你的意中人去吧,别拦着我去前殿大饱眼福。”

卫十六娘人要被这个不着调的堂哥气疯,跺脚娇嗔道:“六哥,你就帮帮我嘛!”

卫流光狐疑:“我怎么帮你啊?跟你换衣服,男扮女装替你去前殿?”

卫十六娘认真思考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卫流光冷笑一声:“滚!我上次风月楼在陛下面前才差点丢了脑袋,今天不想为你送死。”

卫十六娘继续撒娇:“六哥!”

卫流光一敲折扇:“有话直说。”

卫十六娘:“那我直说了——今日春宴邀的全是女眷,皇宫内戒备森严,你能混进来,肯定是用了大伯的令牌吧。”

卫流光:“哟,你消息倒是灵通的很啊。”

卫十六娘也不藏着掖着了,开口道:“我今日和顾郎有约,这都快月上中天了,你把令牌借我一下。”

卫流光无语:“……卫家可真是百年才能出你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卫十六娘愤愤:“这话你最没资格说我!我只中意一个人,而你风流满陵光。”

卫流光从袖子里掏出令牌,丢给她:“那不叫风流,我只是中意很多人。”

卫十六娘接过令牌大喜,笑着提裙跑开。

卫流光摆脱这个不太熟的堂妹,翻个白眼转身,他心里惦记着刚瞥到的吴家小姐,结果回头就跟撞鬼似的看到拿着骨笛面无表情的夏青。

他差点原地跳起来,看清人脸后,才虚惊一场擦冷汗。

“吓死我了!原来是你啊!”

卫流光今日偷偷进来,跟做贼似的,生怕被卫国公发现。

“吓成这怂样。”夏青翻个白眼:“你把令牌给了她,到时候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