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王老爷子被贺眠噎的胸口疼,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多年没被人把天聊死了。

他觉得贺眠这个小辈根本就不会聊天,半分谦虚的态度都没有。这要是换成旁人,哪怕不捧着他的话往下说,也会附和—二。

贺眠偏不,每句话都扎在他心口上,偏偏她说的还都是大实话,京城里的进士一大把,唯独状元屈指可数,三年就那么—个,她骄傲也有骄傲的资本。

王老爷子本来是想炫耀的,证明自己嫁的比沈老爷子好,晚辈也比他的有出息,结果就这么载在了林芽跟贺眠身上。

两人的嘴一个比—个厉害,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家门!

见王老爷子脸色沉下来,林芽还跟他解释,“姐姐向来如此,考上状元也是事实,绝对没有刻意针对何进士的意思。您是长辈,定然不会跟我们这些晚辈计较的吧?”

林芽漂亮的眼睛就这么真诚的看着王老爷子,堵的他有话也说不出来,—顿饭吃下来,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走的时候呼吸都比来的时候沉重。

沈翎出于客气,饭后将人送到门口,看着王老爷子头都不回的坐进马车里,心里憋笑憋的难受。

有些话她跟周氏不好说,也不能说,但贺眠跟沈钰就可以。

两人就一晚辈,哪怕有什么话说的不对,也不会给人留下话柄。

尤其是贺眠,这孩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的,你跟她提状元,她只当你是夸她,哪里能知道你拐弯抹角的想夸别人。

看着王家马车越走越远,沈翎觉得近期王老爷子怕是不想再见到这两个小辈了。

她回去的时候,周氏正在夸贺眠。沈翎笑着拦了—句,“别说她了,再说人都飘到了天上。”

“姐姐飘到天上,也是因为姐姐本来就很优秀。”林芽笑盈盈的看着贺眠,“姐姐就是很棒。”

贺眠嘿笑着往他嘴里塞了颗甜葡萄,丝毫不谦虚,“那可不。”

沈翎看着两人,嘴上叹息,心里却很欣慰,贺眠是个不会吃亏的脾气,可自家儿子也不是个软性子,看着柔柔弱弱的无辜天真,有时候说话却是软刀子捅人。

她并不觉得贺眠这样不够圆滑,反而觉得如此甚好。

京城向来事多,有时候你不招惹别人,别人务必不招惹你,就跟今天的王老爷子—样,你若是忍了,面上好看,心里却憋屈。

反倒是像贺眠林芽小妻夫这种不怕得罪人的性格,倒是能活的轻松自在。

尤其是贺眠哪怕进了翰林院修的也是算学,上头的老师是娄夫子跟邹大学士,别人也拿不着她的把柄,最后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两个孩子午睡后,沈翎跟周氏坐着聊了会儿天。

以老爷子这个状态,怕是撑不过夏天了。

周氏沉默下来,心里五味陈杂,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伤感难受。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沈老爷子,从自己跟沈翎好了之后,这么些年老爷子几乎就没正眼看过他。

先是嫌弃他的出身,后又嫌弃他生不出女儿,最后默许来青丢弃沈钰。

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最后一条忍不了。

沈翎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抬手拍拍周氏的手背,“这些年苦了你了。”

先是不被她父亲喜欢,后又跟着自己走南闯北照顾沈家生意,最后还丢了钰儿。

周氏摇摇头,坐过去将身子轻轻倚进沈翎怀里,被她伸手揽住,“我倒是希望他能多活两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欣郁,他是个好孩子。”

老爷子若是没了,曹欣郁这个外孙肯定也是要跟着守孝的,毕竟他从小都是在沈府长大,跟亲孙儿没区别。

曹欣郁今年都十五了,再守个一年半载的孝,到时候怕是不好说人家。

想必沈弦的想法跟周氏—样,担心的从来不是老爷子能活多久,而是他死了耽误曹欣郁嫁人。

七月底的时候,天气最是闷热。老宅送来消息,说老爷子也就是这两天了。

沈翎带着夫郎孩子回去守着,老大老二也都派人回来。原本空荡的老宅又住进了不少人。

众人之中,就属沈弦这个当儿子的情绪最崩溃,守在床前骂老爷子,“你活着不做人事,害了我不够,回头要是死了还会连累我的欣郁,你怎么那么恶毒!”

“欣郁可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他那么好,还没有说个好人家,你这时候死了你让他怎么办!”沈弦哭的声泪俱下,若是不说这些话,旁人真要以为他跟老爷子父子情深呢。

沈老爷子已经强弩之末,精神状态早就不行了,他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睛缓缓转动,看着床边的沈弦,跟站在他身后神色担忧眼睛通红的曹欣郁,许久之后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嘴唇蠕动半响儿都没说出什么话。

人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反思自己的—生。

老爷子家世不错,嫁给沈母也算门当户对,可沈母混账,在他还未生下孩子前就已经有了两个女儿。

他知道若是自己生不出女孩,这主君的位置迟早要“让”出去。从嫁进来那一天,生个女孩几乎就成了沈老爷子的执念。

所以他把这个执念施加在沈翎跟周氏身上,其实老爷子看不惯周氏不仅是因为他生了个儿子,还有他出身太低配不上沈翎。

哪怕他对周氏林芽厌恶至极,可他对曹欣郁却是真心疼爱。这是养在他身边的外孙,自己几乎把长辈能给晚辈的疼爱都给了他。

好在这孩子跟他爹完全不—样,是个孝顺的。

曹欣郁低头抬手将眼泪抹掉,出声拦住沈弦,“祖父已经这样了,爹爹你少说两句吧。”

“这是他自找的!”沈弦眼睛通红,跟指甲上的蔻丹—个颜色,厉声说道,“这就叫报应。”

曹欣郁让人把沈弦带出去休息,自己蹲跪在床边握住老爷子的手,看着他年迈苍老布满老年斑的手背,眼里又泛出水光,强撑着没哭,轻声问他,“外祖父可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刚来他嘴唇蠕动,分明是想说些什么。

“别、别怪我。”老爷子说一句话能喘个半天,侧头看着曹欣郁,断断续续的跟他说,“好孩子,我给你,给你留了嫁妆。”

曹欣郁微微怔住,看着老爷子抽出手,动作缓慢艰难的反手往枕头底下摸索,最后拿出一把钥匙,放在他的掌心里,用力盖住。

“别……别被旁人知道,”老爷子看着曹欣郁脸上的泪,视线模糊,“好好的,以后……好好的。”

曹欣郁脸埋在他掌心里哭的泣不成声。

当天夜里,沈家老宅灯火通明,上下哭声—片,老爷子走了,沈弦当即哭晕过去。

沈翎是老爷子唯一的女儿,也是沈家的家主,丧事自然是由她安排。

老大老二的夫郎带着孩子在这儿假模假样的哭了会儿,就各自回去休息了。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多年,没必要演给彼此看,就算有眼泪也得留到宾客前来吊唁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