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法眼识人

入了后宫,那宦官领着她一路往西去。与前头的几朝一样,大恒后宫也分作东西两面,两边又各有数处宫室。近年来正逢东边多处宫殿轮流修葺,新入宫的宫嫔便大多都安排在西侧,待得东边有修好的宫室,再借晋位一类的机会往西边迁。

如此既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相互交好的宫嫔间走动方便,坏处么,便是相处并不好的住得恐怕也近了。

顾清霜不知自己住在何处,宫中主位是谁、还有什么人同住,思量半晌,终是决定先问上一问:“这位伴伴……”

领路地宦官闻声一笑,转过身:“臣跟尚仪女官说了,贤仪娘子大抵不认识臣,尚仪女官不信。”

顾清霜正自怔然,就听阿诗嗔道:“自不认识,偏你话多!”

她这么一说,顾清霜倒知道这是谁了。

阿诗一直有个相熟的宦官,比她大个两三岁,两个人时常走动。只是那会儿大家都在尚仪局,顾清霜作为高位女官虽与她熟络也并不同住,便只在他去找阿诗时出于客气着人送过些点心,不曾当面见过。

她就问阿诗:“这是卫禀?”

那宦官含笑一揖:“是,臣卫禀,见过娘子。”跟着不必她多问,就主动说了下去:“尚仪女官念旧,看名册得知您也得封回宫,就亲自为您挑了一应宫人。又听说阿诗一直跟在您身边,指来的几个宫女年纪便都不大,免得阿诗镇不住她们。”

顾清霜颔一颔首:“有劳尚仪了,改日我当登门道谢。”

接着又问:“住处该也是由尚仪局安排的?不知是住在那里?”

“哦,是岁朝宫。”卫禀道,顾清霜回思了一下:“主位是张婕妤?”

“是。”卫禀点头,“除却张婕妤,岁朝宫里没其他人了。”

这倒是个好去处。不仅因为岁朝宫人少,更因为张婕妤的性子好相处。

张婕妤是元和三年入的后宫,原是太妃身边的女官,因着那会儿今上后宫之中还没什么人,才被太后做主送了过来。她惯不在意什么恩宠,不争不抢,当了一宫主位吃穿用度都无忧后更是如此,后宫不论谁提起她,都得说一句确是个性子好相与的。

待得入了岁朝宫,顾清霜更知这评价不假。新宫嫔住在哪一宫是由尚仪局来分,但具体住在哪间宫室则由一宫之主说了算。张婕妤直接就将离主殿最近的撷秀阁给了她,宽敞明亮,是个舒适的住处。

顾清霜进屋坐定,遣过来的宫人就一道进来问个安,共是四个宫女四个宦侍,其中一半她都眼熟,是尚仪局的故人。

如此她也不得不大方一把,手中现成的银钱不多,就着阿诗去取袁江前些日子送来的首饰赏他们。几人欢欣地谢过就告了退,顾清霜将卫禀也摒了下去,留下阿诗问:“你信得过卫禀么?”

阿诗点点头:“他是个实在人。从前我们聊过,他说与其掺和进六宫纷争,倒不如在尚仪局混碗安生饭吃。这回若不是尚仪女官开口,又有我在这里,他也未必愿意过来。”

顾清霜点点头:“你若信得过他,就喊上他一起将另几人的底细查上一查。”

阿诗一愣:“不都是旧识?又是尚仪女官指来的……女官的性子您知道的。”

“是,我知道。”顾清霜道。

那位尚仪女官,只爱踏踏实实做好分内之事,不喜沾染后宫之争。多年来想拉拢她的人也不少,她都巧妙避开了。

“可她安分守己,旁人未必。若有那么一个两个早已暗中有主,她也不一定尽能知道。”

阿诗听得直锁紧了眉,思量半晌,道:“那我私下里去打听,也不必告诉卫禀了。”

顾清霜睇着她一哂:“长进了。”

阿诗红着脸低头:“总也不能一直傻着,平白给姐姐惹祸。”说完福身,“姐姐先歇一歇,有事喊我。”

顾清霜点点头,她就退了出去。退出屋外见到守在门口的宦官,就改了称呼:“娘子歇下了,咱们都安静些,莫扰了她。但若哪宫娘娘来传,便及时进去回话,别教人觉得怠慢了。”

顾清霜侧耳听得笑了笑。今日天色已晚,按规矩是不必见人了,但因怕真有哪宫主位突然来传,她也不好这会儿就直接更衣就寝,只得先维持着珠钗首饰俱在的样子,小心地靠着软枕小歇,暗自揣度明日的事情。

明日当有两件要紧事,一是晨起就要去舒德宫向执掌宫权的荣妃问安,二是下午要去向太后磕个头。

按理来说,晨起的问安应是没什么大事。这么多年来,荣妃都是一派贤惠端庄的模样,就是对云和郡主也说得过去。另外两个身在妃位的,岚妃性子清冷不理世事,对她们这些新入宫的小嫔妃估计都懒得理睬;得宠的晴妃或许要多“提点”她们两句,但她平日亦以温柔示人,过分的话是说不出的。

倒是太后那边,对顾清霜而言怕是难过的一关。

三年多来,太后有多恼恨云和郡主,人尽皆知。听闻最初的时候,皇帝原动过封云和郡主为后的心思,太后直接将二人都传至颐宁宫,一杯鸩酒放在面前,说倘使皇帝真令云和郡主入主中宫,这酒要么便由她赐给皇后,要么便让皇帝由着她自己喝下去。

任皇帝再如何痴情,也不能真将自己的母亲逼死。立后之事就此无人再提,后宫朝堂俱无人敢妄言一字。

而她,偏是凭着与云和郡主如出一辙的路数进来的。顾清霜先前就把个中利弊前前后后算了不知多少遍,生怕得不偿失,最后觉得得不偿失倒也未必,但总归有这样一关要熬过去。

会有多少苦要吃,就都看明天了。

次日天明,宫中人人都起得及早。顾清霜更衣梳妆,选了件淡粉绣兰花的方领袄子,搭织金襕的白缎马面裙。发饰也认认真真地挑了一副镶红纹石的,不算素净,也不妖艳,在后宫里直显得过于平凡。

她只盼着自己今日能显得毫不出挑为上,看起来越像平平无奇的小嫔妃越好,免得扎了太后的眼。

上午在舒德宫的问安如她所料一样毫无波澜,见过礼后,就是新人故人各自相识一番。

此番入宫的新嫔妃连上她一共六个,比她位高的那位宣仪加赐了个颖字封号,便称颖宣仪。往下四位是分别是正七品的柳宝林、陆宝林,从七品的佘充衣,还有正八品的吴良使。

旧嫔妃们加起来,上上下下约莫小二十位。说来也不算太多,但想立时记全认齐也不太容易。

荣妃体谅大家,索性没多提那些低位的小宫嫔,只让六位新人一一与各位主位嫔妃见过了,又宽和道:“一时记不住也不打紧,日后日子还长。大家时常聚一聚,热闹热闹,便都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