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敌友难辨

一路上, 顾清霜伏在皇帝怀中,没再说一个字,只是泪水涟涟不止。

伤处的失血与冰冷的湖水让她虚弱, 头脑有些发昏,她便不住地暗自狠咬嘴唇, 咬得满口腥甜, 以求能借痛处保持清醒。

现下不是昏过去的时候,单听晴妃方才所言的只言片语,也知往后还有一场恶仗。她若现下昏过去,再醒来时指不准就在冷宫里了。

紫宸殿中,早有人回来传了话。宫人们遥见圣驾归来, 忙不迭地都迎上去,七手八脚地想要帮忙。皇帝却半步未停,抱着顾清霜径直步入寝殿,将她放在床上, 转头便喝:“太医!”

太医赶忙上前, 为她搭脉疗伤。顾清霜见旁人暂且都被挡在了殿外, 终于得以阖目歇了会儿神。但闻得脚步声往外去的时候, 她又猛地睁开眼:“皇上!”

刚向外走了两步的萧致顿住脚,折回床边, 握一握她的手:“朕出去看看,你好生歇着。”

顾清霜反手紧攥住他的衣袖。

凭着方才那一出险些让她丢了命的“大戏”,她信他这会儿出去不是为了听晴妃禀话。她也听到外面明显人声渐多, 多半是宫嫔们闻讯都赶了过来, 这样的情形他要出去同众人说两句话也应当。

但此刻, 她不敢让他离开。

即便他不是为了听晴妃的话才出去,晴妃现下也必定在外头。她由着他出去, 就不知会有什么变数。

她便越攥越紧,声音虚弱而哽咽:“皇上,臣妾害怕……”

微微一动,刚被太医止了血的伤处又涌出血来。

“别动。”萧致心中一软,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坐到床边,温声哄她,“朕就在这陪你,你好好的。”

顾清霜点点头,泪珠又流了一串,偏又紧咬着嘴唇,一点哭声也没有。这副样子,瞧着最让人心疼。

过了约莫两刻,太医为她包扎好了伤处,也开好了驱寒的方子,便着宫人去煎。顾清霜撑了这许久,精力多少有点不支,心底念头一转,觉得不如速战速决。

她目光在殿中一扫,落在袁江身上:“袁大伴……”

袁江赶忙上前,她气若游丝道:“大伴可见到h儿了?”

袁江也见过沈h不少回,即道:“沈h姑娘在外头,跟大公主在一起呢,娘子放心。”

萧致则皱起眉:“都这个样子了,还想着别人?”

“她还小。”顾清霜抿一抿唇,眼中柔弱无限,“冷不防地见臣妾这样,怕是要吓坏了……皇上让她进来吧。”

萧致无奈,睃一眼袁江。袁江自去照办,出了殿门,不多时就领了沈h回来,也如料又带了别的话:“皇上,晴妃娘娘还在外候着,说担心柔嫔娘子。”

顾清霜冷淡地闭上眼睛。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自己直接提及要见晴妃,只是不想显得敌意太盛罢了。现下有袁江说了这一句,她就得以顺势而为:“劳娘娘担心了……臣妾听着,外面怕是诸多姐妹都在。皇上不如请她们都进来,免得她们见不到臣妾一味胡想,平白地劳心伤神。”

萧致摇头:“告诉她们柔嫔无事,让她们先回去,过两日再来探望。”

不等袁江应声,顾清霜即道:“今日这事……臣妾也想说个明白。若不然宫里头乱传下去,指不准会传成什么。”

所谓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萧致面色微沉,思量片刻,终于点了头。袁江便又出了寝殿,将候在外头的一众嫔妃都请了进来,顾清霜抬眸一瞧,心下就冷笑:这是整个后宫都来了。

其中真心担忧她的自然有,单纯看热闹的估计能占大半,但盼着看她怎么死的必定也不少。

好得很,就都好好瞧瞧,瞧她今儿个死是不死。

晴妃第一个上了前,双眸含着泪,担忧溢于言表:“柔嫔妹妹怎么样了?”

顾清霜安安心心躺着,神色无力:“臣妾还好,劳娘娘记挂……”说着缓缓抬眸,空洞的目光落在晴妃面上,“观文侯可又说了什么浑话么?若有辱皇上清誉,臣妾还是死了的好……”

萧致拧眉:“别说这样的话。”

“是,观文侯行止有亏,与妹妹不相干。”晴妃温温柔柔地笑着应和,“妹妹不必为旁人的糊涂自责。”

顾清霜秀眉蹙起,实在没有心力听她再多说无关紧要的寒暄,只得自己说起正题:“娘娘方才说还有封信……究竟是什么信?”

晴妃却也是个会做戏的,顿时满目的不忍,哀叹着劝她:“小事罢了,妹妹且先好生养着身子吧,不要这样劳心伤神。”

“不……”顾清霜的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起身,直挣出泪,“臣妾必要问个清楚。臣妾不怕死……却不愿死后做个糊涂鬼!”

“清霜!”皇帝喝了她一声,“不许再说死字。”

她便怔怔地噎了话,委屈又无助。他轻一喟,看向晴妃:“什么信,拿来。”

“这……”晴妃温柔的笑容僵住,好似有些为难。踟蹰半晌,才转身看向一众嫔妃,柔和的声音里多了些许威严,“颖充衣,你来说。”

一众嫔妃皆不由自主地转头,又不约而同地为正要上前的颖充衣让出路来。颖充衣拘谨地跪地一拜:“皇上,那信是……是臣妾前些日子在外散心,见有宫人鬼鬼祟祟地塞在墙下石缝里,就取了出来。信上的落款是观文侯,倒……倒没明着提及柔嫔娘子,只唤了个小字,‘霜霜’。”

顾清霜无声地吸了口气。

那是他们最柔情蜜意之时,他对她的称呼。但她那时已是尚仪局里有头脸的女官,他这样叫她,引得底下的小宫女都笑,她就不许他那样叫了。

颖充衣又继续说:“臣妾当时读着那信,正好碰上晴妃娘娘经过,就与娘娘一同瞧了瞧。那会儿臣妾与娘娘都……都以为是哪个宫女与观文侯心意相通,今日……今日见了这一出,才想起柔嫔娘子闺名里可不正有个霜字?”

说及此出,她好似忽而恐惧起来,浑身颤抖不止,头上簪钗的流苏相撞不停:“倘使……倘使只是观文侯一厢情愿也还罢了。可那封信,那封信瞧着……分明就是回信!”

话音落下,颖充衣重重下拜,不敢抬头,满殿也陷入一片死寂。

顾清霜缓缓沉气。

刚才的交手还算直来直去。这样的后手,才真有几分阴毒了。

她是后宫宫嫔,过得好不好本就没有太多是非曲直可讲,全看皇帝喜或不喜。倘若晴妃手里只捏着一封信,那就如颖充衣适才所说,“观文侯一厢情愿也还罢了”,可若读起来是回信……

皇帝心里只消有半分怀疑,都足以将她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顾清霜一时间先想到的,便是要贺清晏将那份去信交出来,转念却否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