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2/2页)

再一盏灯,一个人,一只蹲着的凤凰,那就是他等他回来喂自己。

而他很喜欢看他养姜国人的样子,也愿意等他,因为那样的相里飞卢比灯光更温暖。

容仪花了点时间画这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从傍晚画到深夜。

相里飞卢仍然没有回来。

因为不被允许用法术的原因,他只暗暗想着,希望明日来一只迷路的青鸟,顺便帮他把信送去梵天。

他是明行,有求必应。

容仪刚刚将信纸塞回自己的储物戒,就听见外边传来压低声音的争论。

“还给我。”

“你可以走,但这些东西,阁下一日不说出用途,我们便一日不会归还。”

“是啊,从未见过这样的法器……仿佛邪术所用,你不说清楚,我们怎么还你?”

容仪循着声音,从阁楼上探出头往下看。

庭院里,兰刑嘴唇紧珉,泛白的指尖死死地抓住神官手中的铁箱子,肩上已经覆盖了一层水雾。他的力气不大,抓着箱子的手青筋暴起,瘦削白皙。

他被关押了一段时间,乌黑的衣衫也破了,头发也散了,看起来更加单薄脆弱,身上阴冷而沉默的气息却更甚于从前。

旁边人小声提醒神官:“小心些,此人手中那把素银剑很厉害,能与大师过两招。”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他手里的那把素银剑。

但是很奇怪,兰刑此刻紧紧握着那把剑,尽管他另一只手几乎已经用尽全力,让人感觉他的骨节都要绷断,他仍然没有要出剑的意思。

“我自然会走。”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压抑的平顺,说话的语速也很慢,“东西还我,我从此不再踏入你们青月镇半步。”

“青月镇方圆百里都已经没有人家了,你离开青月镇,要往哪里去?”

那神官仍是不信,坚持着不放。

“我有地方可去。”兰刑仍然说得很慢,漆黑的眼底暗流涌动,“不会再来。”

神官哑然。

这一刹那,铁箱终于动了动,兰刑单手撑着拖住了这个铁箱子,手间已经勒出了深红色的印子。

他挺直脊背,带着这口沉重的铁箱,微微晃动着往外走,目不斜视。

他总是在要他这口箱子,带着某种有病一样的执拗。

很少有人能将脊背挺得像他那样直,大雨中,他的衣襟、头发都已经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肌肤上。

那箱子格外沉重,他走了许多步,等到离开神官坞院门时,他才晃动了一下身体,整个人沉沉往下坠去。

他飞快地扶住了墙壁,指尖在坚硬粗糙的石墙上刮出了血痕。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雨雾和他的呼吸交错在一起,白茫茫的一片中涌动着滚烫的热气,如同生命鼓动流逝。

他的手已经被铁箱上细长的链子勒得青一道紫一道,红白交错,肿胀发热,而让他露出痛苦表情的显然不止这个——他死死地摁着自己的胸腹,整个人苍白地颤抖着,只能死死地靠着墙壁,尽量不让自己滑下去。

“你很疼吗?”

一个声音忽而在雨中响起,兰刑抬起眼睛去看,被汗水和泪水刺痛的眼帘睁开,模糊中,他只能看见一个粉白的人影走在他面前。

那人低头看了看他:“身上带病?真可怜。我懂了,你便是因为这个理由,来了这里么?”

那是一种淡而清亮的声音,不带什么情感,只是好奇之下的认真总结。

兰刑本来已如一条死鱼一样,依靠在角落里,连呼吸声都已经消失。

但当他意识到眼前来了人之后,却如同濒死前的惊跳一样,踉跄着又挺直了脊背,手里素银剑几乎出鞘,却不听他的使唤,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完全地挡住了。

他几乎拼尽全力在和自己的身体角逐,但仍然只能如同一滩烂泥一样,徒劳地靠着墙壁,以一种可笑的姿势支撑着自己,半点多余动作都无法做出来。

要走。他想。

快点走,不能被人看见这副模样。

这狼狈的、耻辱的、失控的姿态。

那粉白的影子又凑近了,兰刑眼眸慢慢聚焦,但他仍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那一抹淡粉的亮色,还有那双乌黑如水、灿若星辰的眸子。

“我只是来找你要个果子。你袖中的练实,可以给我么?”

兰刑重重地呼吸着,胸膛起伏,汗水濡湿他的额发,又从俊秀的下颌滴落。

那汗却是冷的,和这雨水混在一起,冻得人心脏发疼,整个人如同被冰禁锢住了,他无法说话,再呼吸一口气仿佛都能要了他的命。

但这句话,显然也不是要等他回答。

他在漫天冰冷中感受到一种热源,唯一的热源,来自面前人的呼吸。

与此同时,带着一种封住他去路的滔天威压——凤凰业力,明行威压。

容仪凑得极近,伸手在他袖中的荷包里摸索,片刻后,终于摸出一枚翠绿的果子。

——练实,凤凰吃的那一种,只生长在天界至阳之地,比蟠桃和长生果更贵重无数倍。

凡人得一,可以一洗尘髓。

修行者得一,可提升关窍,突破飞升。

妖鬼得一,可长生不老,修法大乘。

“谢谢你,这颗果子我拿走了,多日不曾吃练实,我感觉自己要开始掉毛了。”

容仪伸出手,拎着那枚果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而兰刑依然无法动弹,大雨中,他心跳混乱,呼吸仓促,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只见到容仪晃晃悠悠地往回走,青灰色雨幕中,只留下一片粉白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