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容秋跟在两人身后, 恍如一具行尸走肉,只知道望着容仪的尸身。

洁白的羽毛已经失去了光泽,他甚至连伸手触碰都不敢。他只是徒劳地看着, 徒劳地跟着,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昆仑之下是迷雾魔障,因为兰刑在的缘故,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一眼死泉。

死泉万年一开,六界中已经有不少人闻风而动, 有修炼岔途的魔头想要回归,有容颜衰老的妖精想返老还童……数不清的神魔如同鱼群洄游一般涌入死泉,黑雾浓重,只听见热浪翻涌, 那泉水格外粘稠, 深不见底,无数人下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浮上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

三人在泉池边止步。

兰刑哑声说:“你们就到这里吧, 把他交给我, 我送他下去。”

相里飞卢伸出手,摸了摸怀中鸟儿的羽毛,格外温柔。

他把容仪交给了兰刑。

兰刑口中念起结界护咒, 抱着容仪,一步一步往死泉中沉下,直至没顶。

隔着结界,兰刑仍然能感受到死泉里翻涌着一股灼热的热浪,他怀里抱着的凤凰像是有了一些变化, 像是在消融、离开一般, 兰刑看不见他, 一片黑暗中,他浑身颤抖着,想起千年前容仪假死的那一刹那,他跪在凤凰殿中,看着他在别人怀中,化为金色的羽毛。

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没留下。

他低声说:“不,不……”正在崩溃之际,忽而却感到怀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兰刑赶紧爬出来,在暗处寻觅着方向,他嘶哑着嗓子叫道:“我出来了。”

一刹那,佛光划破黑暗,相里飞卢和容秋疾步赶来,将他团团围住。两人的视线都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没有人说一句话。

兰刑浑身脱力,半跪下来,将双手展开。

有一丝温热慢慢地蔓延开。

看清他手中的东西时,三个人都愣了。

那是一只鸟儿,一只羽翼雪白、十分瘦弱的鸟儿,只有拳头大,小豆眼紧紧地闭着,但是有呼吸。

这一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兰刑声音抖着:“我不会医,相里飞卢,你看看他。”

相里飞卢垂下视线,手伸出来又落下去,压低声音说:“……看来是回溯到了他的幼态。但是情况有些不太对,他的幼态不该是这样的,他身上仍然气血不足,行将衰微,还需要医治。”

“不行,这里魔气太重,会伤到他。”兰刑咬牙,将容仪轻轻地拖起来,“我带他回神域。”

他的视线在另外两人身上逡巡了片刻:“我有天运在身,他在我这里,总是比在别的地方好。想必你们不会有意见。”

容秋失魂落魄地望着他:“我跟你一起过去。”

相里飞卢却没有动。

“你有什么想法吗?”兰刑说。

时至如今,他们二人彼此相对,已经暂时放下了过去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但兰刑仍然紧紧地盯着他,望着他的眼睛:“你不信我?神域就在那里不会跑,我什么都不要了,也不会让他再收到任何伤害。”

相里飞卢低声说:“有情况联系我,我回凡间找药。我在姜国,还留了一些上古药典和法器灵物。”

“好。”兰刑点点头。

他们两人同时望向容秋。

容秋勉强对他们笑了笑:“我一起回神域,他很喜欢我,他最喜欢的就是我,我在那里,他醒来了会开心。”

兰刑冷笑一声,但也没说什么,三人分路,各自离开了。

神域大殿,长达千年浩如烟海的案卷终于清扫一空。

从前兰刑为容仪复刻的凤凰殿,终于重新启用。仓库里已经蒙尘的金玉窝、金丝软枕,全部擦净了重新运上来。

容仪仍然瘦弱地蜷缩成一团,没有要醒来的征兆。

兰刑秘密宣召了药王来看。药王看过后,说:“容仪应当是在死泉中回溯了一段时间,但回溯得不太完整,以至于身体情况依然不容乐观。但看他的形态,确实是退回了幼态不假,但这也一样不能确定。只有等他醒来,问他的记忆,才能知道他具体回溯到了哪一段时间中。”

“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等待了。”

“好。”兰刑喃喃地说,“我等他。”

千年都等了下来,有什么等不起的?

容秋一直在殿外等着。兰刑没有允许他踏入殿内一步。

神域大殿中的人清空了,兰刑把容仪放进金丝软枕的窝中,点一盏灯,没日没夜地照看着,他生怕自己眼睛眨一眨,容仪就会从自己眼前消失。

相里飞卢会过来几趟,频率并不高,每一次,相里飞卢都会带来一些奇怪的药典和药材,有时候是熏香。

每一次,他们都会凑在一起,屏吸凝神,观察者着这些药是否对容仪起作用。

但那雪白的鸟儿仍然是孱弱地蜷缩着,只有清浅的呼吸表示着他还活着。

相里飞卢于是一次一次地离开,每一次离开,又是去更远的地方,时间也越来越长。

慢慢地,容秋也不再在殿外干等了,他日复一日遥望着殿内那一团白色的雪光,似乎慢慢地找回了一丝魂魄,回到了从前。他想起自己曾是昆仑魔神,他也有更多的渠道和信息,知道可能救治容仪的方法。

“兰大人,外面那人走了。”侍女进来换灯,告诉兰刑这件事。

兰刑抬起眼,往殿外看了一眼:“随他去。”

他收回视线,却在这一刹那怔住了——

软枕上的小鸟儿,忽而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温润乌黑的豆子眼,带着一丝怯弱和好奇,正在望着他。

兰刑怔了许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他一开口,声音已经不稳了:“师,师父……”

容仪像是没有听懂。它仍然是睁着眼睛瞅着他,接着抖动了一下翅膀,爪子也往外探了探,竟然仿佛是想要飞起来。

兰刑赶紧将它捉起来,用手掌虚虚地笼着:“等一下,不要走,师父,等一下,你现在正生病。”

容仪在他手里挣扎起来,啾啾叫着,兰刑示意侍女去将金笼子拿过来,终于将容仪关了进去。

兰刑凑近了,低声告诉他:“你还在生病,等你病好了,就放你出来,好吗?不要着急。”

雪白的鸟儿望着他,尖利地叫了一声,像是十分愤怒,兰刑有些慌乱,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解释:“你生病了,听话,好不好?”

他的语气近乎卑微,容仪又瞅了瞅他,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它用爪子踩了踩软垫,在笼子里走了几圈,也不闹,最后找了一个角落,蹲下来再次盘起来,小脑袋搁在羽毛中,也不睡觉,就瞅着他。

容仪醒来了。

兰刑很快遇到一个问题:他发现容仪不吃东西。

练实切碎了装进小碗里,放在容仪面前,容仪只是闻一闻,随后继续缩回去。最好的天山醴泉送过来,盛放好之后放在容仪面前,它也只是瞅一瞅,随后接着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