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3/4页)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健康的心音。那些时日里,这一声又一声的心音就是他将溺水前唯一能抓紧的浮木。

修长又好看的双手在琴键上方高高扬起,悬停于空中。

【立即下降同级处罚!】

伴随声响和剧痛感冲上身体的同时,十指猛然下落。

“咚!”地一声,沉响的重音由舞台层层叠叠的传递出去。像冬日里的惊雷,击破平淡的前日,宣布暴风雨将至。

江柏落在键盘上的五指光速而有力地不断下落,弹出急促又猛烈的音节。

像是要将刚开始因巨变而无措烦躁的情绪悉数展现在琴键之上。

【这是什么啊,好吵!】

【不是,这是春天来吧?当我们没听过??】

【他在乱弹吧我去】

【……不是乱弹的,这手速和指法怎么也不可能是在乱弹啊,但是旋律确实是没听过,是自己改版的吗?】

【感觉听着好不快啊,就有种被狂轰乱炸还不能还手的感觉--】

【已对剧情造成5级影响!激发路人意识过多,正在更改数据,正在下达处罚,正在扣除积分,命令宿主立刻回到原轨--】

后台高如山一般的电子积分疯狂下跌,暴怒的键音在舞台上一轮接着一轮,江柏忍耐着剧痛,已经没办法再继续听其他声音。

他抬手直接将节目组为他佩戴的吵闹耳麦打掉。

金属在空中飞一般弹射出去,彻底将其他所有人的声音隔绝在外,他的世界终于只剩下了琴音。

就好像这么多年在家里一样。

江柏的家很空,深灰的配色整体也很冷,看上去空旷又没有生气,却是他仅剩的乐园。因为里面的一切都是独属于他的,没有任务,没有厌恶,没有永远都躲不开的世界属性。

他看似洒脱,实际却一直将自己包裹在同一个地方。

他曾经也试图过用狂浪的琴音将自己传达出去,像眼下击打琴键一样敲破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的隐墙。

但是没有用--

怎么敲都没有用--

暴躁的琴音陡然一滞,落入对比强烈到几乎要叫人直接堕入绝望的慢板。

光速的手指停下,每一个音符都变得奇长无比,每一天也变得漫长极了。

江柏试过在网络上匿名发送曲子,但不会有人点开。

他也试过去和别人交友,但不会有人记住。

他甚至拎着琴去遥远的国度街头表演,雪花一片一片地飘,听了他一小时状似交谈甚欢的路人次日再经过时眼神又会变得陌生。

然后他放下琴,坐在孤岛之上,试图用荒诞的方法让自己开心一点。

一下长音,三下短音;一下长音,四下短音;一下长音,三下短音--

沉闷音符里虚假的欢快。

然而短音终归还是盖不过长音,就像他再小心地避开规则,也依旧防不住系统的后手。

【路人意识过多,下达7,7级,8级处罚,请宿主江柏立刻回到原点,请宿主江柏立刻回到原点--】

心脏像是被开了个大洞,江柏用力咬紧下唇,下去的五指再次陷入了漫长而痛苦的篇章。

他敲不开,又防不住。

屏幕前的俞陆视线一点点沉下,他几乎能看见黑色钢琴前江柏额角落下的汗珠。晶莹剔透,一路滑至睫毛,又掉落在琴键上,像一滴滴透明的泪。

“十二月二十,我真会上台表演。”

“来看一下吧?”

青年笑起来的脸同眼下挣扎的痛苦根本判若两人--

因为在那之前,江柏确实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应该永远乖乖地呆在岛上。

但在看见飞过的海鸥时他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做尝试,像是有什么种子早就播撒在了他心底。

在系统一次次激烈催促他使用积分时,他会偷偷思考,如此庞大的分数是不是给系统造成了什么影响。

在他高积分状态下久违地再次打破规则,被惩罚扣分又被人短暂记起时,江柏也暗自想过,这些会不会就是契机。

还有永远健康的心脏,并不会带来出汗反应的惩罚,是不是也说明了系统其实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实体,也没有办法造成实质伤害。

江柏靠在自己家的窗边,缓慢地哼着曲调,他偷偷想过自己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却还是没有真正下定决心。

手指向上扬起,又交错地落下,江柏痛到指尖发麻,却依旧试图将那点彷徨的喜悦从陷入绝境的琴键上传达出去。

但是,只有喜悦是没有用的,只有期待也是没有用的。他偷偷高兴过自己拥有了一颗健康的心脏,他也偷偷期待过进入反派剧情后生活会不会变得有意思一些,这些东西他早就有了!

他缺了什么从一开始就打破一切,让他从经年牢笼中破茧的东西。

……为什么俞陆借住单杠第一次缓缓让自己站起来时的样子会在他脑海里刻得那么深呢?

【9级处罚--!】

为什么明明知道他当时肯定痛得快要死掉了,可江柏在看见那个场景,在看见俞陆的眼神时,内心却极尽疯狂的战栗过呢?

“不问了?”

“不问了。”

江柏意图将俞陆那场雨夜里的车祸悉数复刻进自己的琴音,旋律再次变得急促又剧烈,音符更换快到让听众几乎无法呼吸。

“我觉得我已经有答案了。”

疯狂降下的处罚是冲撞而来的车辆,快要爆炸的心脏和身体是被撞击时的巨痛。

俞陆当时阴冷的眼神里只有明晃晃的“没死”二字。

而江柏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天都在贪生。

他贪恋健康的心脏,他贪恋好吃的甜品,他甚至贪恋午后照进景湖公馆的阳光。在深渊中觊觎光芒,以至于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车辆和巨痛停滞在前方。

以为这样属于他的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了。

但根本不是。

他内心深处知道抵抗尚存车祸就一定会来。他无比渴望像俞陆一样在车祸之后重新站起。

--如果死了呢?

江柏身体在巨痛下往旁边一斜,歪倒的上半身像断了的风筝,半边手臂在琴键上落下缭乱的重音,可他自己已经听不见了,尖锐的耳鸣声中只剩下系统急促的警告--

【路人意识删除中,删除中--数据卡顿,数据过多,无法删除,对宿主下达10级惩罚,攻击宿主意识,剥离宿主,继续抹除路人意识,路人意识--嘀!】

那就死了吧。

伴随江柏琥珀色眼底闪过的最后一丝狠绝和癫狂,一条突然暴涨的数值同成山成海的路人意识一起冲破了系统的所有数据库。

无法抹除的记忆光点接连亮起,像天际连片的繁星,打破长夜的桎梏。

【嘀,嘀,嘀--】

而在一段短暂的高鸣声和沉闷的琴音结束后,江柏在钢琴椅上停滞数秒,才从下陷的琴键中滑落十指,如梦般地捡起放置在一边的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