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朝廷要用段煨的消息传开, 第一个坐不住了竟是张绣。

张绣驻守的潼关,距离段煨屯兵的华阴不过百里。这二年来,他始终领兵守在黄河畔的高山之上, 久居山林之间, 甚至怀疑安坐锦绣宫中的贵人已经忘了他的存在。长乐宫中写来的回信, 言辞越来越淡。同乡贾诩处的回信, 则是些不痛不痒的套话, 什么叫“陛下自有用意”, 那倒是让他知晓一二也好啊。若说朝廷不敢用降将,那同是降将的李利怎么就能领兵征战南阳?还不是因为李利有位好夫人孙平,能在宫中侍弄果蔬,入了皇帝的眼。皇帝想着有李利这么一号人,能用的时候就用了他。而他张绣孑然一身,虽有个貌美的婶子邹氏, 却不是能行走打通关节之人。

张绣只能靠自己来谋前程了。

当听说天子信臣曹昂来河东郡遴选良才之时,张绣便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段煨入长安的消息传到潼关那一日,张绣连夜下了秦岭, 往距离关口不足百里的河东永济县而去。他花重金买到的消息,说那位曹大人这几日正在永济县走访。

张绣到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驿馆内, 曹昂坐在简寒的木榻上, 正一面借着昏黄的烛光翻阅今日县中呈上来的良才荐文, 一面用热水泡脚。他这半月往来奔波, 实际下到乡里走访青年才俊, 初时脚上起了水泡, 后来水泡破了成了薄薄的茧子,倒是已经不疼了,但天气寒冷, 总是微有痒意,因此晚上若有时间,总要用热水泡一泡方好。

接到驿丞递来的拜帖,见上面写着张绣的名号,曹昂一惊。

张绣驻守着至关重要的潼关,突然深夜前来,莫不是潼关有变?

这若是刘协,便要人直接进来,一面泡脚一面接见了。但曹昂素来端方,虽心中着急,但见张绣没有擅闯,当不是急事,因而仍是穿戴齐整后,这才出来相见。

“下官张绣,见过曹大人。深夜惊扰,死罪死罪。”

“请坐。”曹昂见张绣虽然面色发白,但神情并不慌乱,为潼关悬着的心便落下去一半,倒了一盏热茶推给张绣,温和道:“张将军深夜前来,想是有要事?”

张绣接了茶,笑道:“下官久不曾见大人,心里着实想念。当初李傕、郭汜之乱,若不是大人提携,下官误入歧途还不自知。因此下官心中常怀对大人的感恩之情,每常想着要面谢大人,然而您贵人事忙,总也见不上。等到下官出了长安,就更见不到大人了。因此这次听说大人来河东郡办差,下官想着无论如何,总要来见您一面。”

曹昂听他拉拉杂杂说起从前的事情,便知今夜潼关无事,剩下的那半颗心也放下来,往椅背上一靠,不着痕迹得打量着对面的张绣,猜测着他的来意,语气仍旧温和,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温和了,“擅离职守,可是重罪。张将军干犯重罪,也要来见我一面,足感盛情。”

张绣面上一僵,不再绕圈子,叹气道:“实不相瞒,下官此来,是风闻朝廷对益州用兵之事——下官知道大军已定,但如今长安空虚,四境不平,正是用人之际。当初陛下将下官放到这潼关来时,司隶校尉部多有纷乱,河东郡也未臣服。如今河东郡既然归顺,袁绍也难以猝然过河西进,下官在潼关,为陛下守着一扇无人经过的门,着实苦闷。今陛下起用段煨,想来是要防御羌人的意思,下官当初跟随叔父、起家于凉州,熟与羌人作战,此正是用臣之际。然而臣在潼关枯守两年,长安人才济济,恐怕若无人提醒,陛下等闲想不起下官来。下官无法,这才唐突而来,求到大人跟前。”

曹昂靠在椅背上,伸手抚着案上茶盏,审视着张绣面上神色,并没有开口。

张绣又道:“实不相瞒,在大人之前,下官已求过长乐宫与贾先生,两位贵人都道陛下自有用意。下官再无别的门路,只能冒险来大人这里一试。”

“长乐宫与贾先生既然如此回你,必是已与陛下提过你。陛下仍未用你出战,可见确是另有用意。你再来求我,又有何用?”

“朝廷此次二十万大军尽出,多少世家子弟都想居中赚得功勋,请托门路到陛下跟前的,又岂独臣一人?众人都请托,下官的名字落在陛下耳中,并不比未央宫树上的鸟儿叫声更嘹亮多少。”张绣觑着曹昂面色,恭维道:“大人乃是天子第一信臣,由大人说出来的……”

曹昂面色一肃,厉声道:“这等糊涂话,你是哪里听来的?”

张绣一噎,他在潼关山林间待了两年,久不在人精堆里打晃,此时呆愣愣道:“都、都这么说啊……”

曹昂盯了他两眼,见他那呆愣的神色不似作伪,倒有些无奈,揉着发胀的眉心,道:“你擅离潼关,夜奔百里,来到这河东永济县,就是为了见我一面,请我在对羌战事上对陛下举荐你?”

“正是这般。”张绣上前一步,“只求大人看在往日情分上,施以援手。这份恩情,下官此生不忘!”

曹昂又看他两眼,道:“你空着手来的?”

张绣又是一愣,挓挲着双手有些无措,他可从未听说眼前这位曹大人索贿之事。

“你虽然莽撞,难得清白。”

张绣松了口气,无奈道:“这……下官若是有,也想孝敬的。但这二年在高山之上,着实没有进项……”

曹昂不再听他东拉西扯,淡声道:“既然你求到我面前,我便为你上书提上一笔。只是用与不用,全在上意。你擅离职守之事,我也会如实禀报。”

张绣大喜过望,道:“只要大人愿意提上一笔,陛下必然用下官。”

曹昂听他说得不像样子,好在眼下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便只皱着眉头,端茶送客。

待张绣离开后,曹昂想了一想,铺开新纸,于昏黄灯光下,给长安写信。

曹昂的确提到了张绣,但并非只为了张绣的前程。自潼关取代函谷关后,此处名义上的确是抵御山东诸军,守住长安的重要关口。但这二年来,随着长安势力渐起,袁术败逃,河东郡归顺,驻守潼关的张绣事实上是在坐冷板凳。冷淡张绣,短时间内的确可以激发张绣自求奋进的志气,但若冷淡的时间太久了,张绣本就是降将,恐怕志气转为怨气,到时候潼关生变,便得不偿失。

因此曹昂给长安的这封便信中,建议皇帝,若要用张绣,便当从速。张绣已经求到他面前来,干犯擅离职守的重罪,这已是绝望之举。如果仍不用张绣,那就要考虑另择良将,驻守潼关。

曹昂将信写好,又通读一遍,确保没有遗漏错误,这才仔细封好,要驿丞连夜送出。

次日,曹昂鸡鸣即起,却见驿丞送来长安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