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汉中, 张鲁愈发觉得朝廷大军久留要出事儿,因将治下二十四祭酒都召集到了身边,要对他们面授机宜。万一果真出现了最坏的局面, 朝廷大军不仅要灭掉刘璋, 还要顺手也薅一把他, 那便要这汉中包括周边州郡的信徒全都揭竿而起。

百万信众为师君一怒, 就是手握二十万大军的小皇帝也要掂量一二。

“到时候就以此符为讯号。”张鲁讲述已毕, 环顾室内众祭酒, 肃然道:“只要见到这符,便领着治下鬼卒奔来汉中,杀汉军,扶正道。如此,天官赐福,地官赦罪, 水官解厄。你们的好日子便要来了。”

众祭酒看着他掌中那一柄三五斩邪雌雄剑,都齐齐称是。

忽然,有人扣门道:“师君, 苏大将军说有紧急军情,要请您过去商讨。”

张鲁心中一惊, 然而不到最后关头, 他并不想真与朝廷这二十万大军硬碰硬, 便起身, 用气音对室内的二十四名祭酒道:“记着我的话。”这才开门, 随来人去见苏危。

不怪张鲁惊慌, 自从大军入汉中以来,除了第一天见过这位苏危大将军一面,此后张鲁几次借着事情想要再见一见他, 摸一摸朝廷的意思,都没能见到人。

苏危入城半月来,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此刻却忽然要主动要人来请他,最好是真有什么“紧急军情”。

张鲁走入苏危在城郊临时扎的大帐内,就见年轻的将军披甲坐在地榻上,正低头用油布擦拭着他膝上的五尺长剑。

“大将军。”张鲁唤了一声,站在门口,心底犹豫要不要孤身进去。

“坐。”苏危没有抬头,仍在揩拭长剑。

身后的亲兵已经放下帘幕,张鲁只得走入帐中,却没有依言坐下,仍站在门口,道:“大将军说有紧急军情找我?”

苏危拇指轻抚剑身,略试锋芒,轻声道:“师君看着我,就没有想起什么人来?”

张鲁闻言一愣,走近两步,借着帐内烛光,仔细打量转头看来的苏危,只见年轻的将军相貌俊美、眉宇间略有阴郁之色,仿佛是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究竟是与哪位故人相像,一面疑惑一面笑道:“我年岁上来后,记性便不比从前了。还望大将军赐教,莫不是哪位故人之子?”

苏危拎着长剑起身,走到距离张鲁三步之处停住——这个距离他若是动手,手中长剑立时便能贯穿张鲁胸腔。

“师君再仔细看看。”苏危侧过脸去,让明亮的烛光打在他面上。

“这……”张鲁心中微动,故人的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哪一个。

“看来是师君剑下亡魂太多,一时想不起了。”苏危淡声道。

张鲁立时退了一步,待要夺门而逃,却恐跑不出这武将的长剑,况且他为师君,执掌百万鬼卒,又是在汉中他的地盘上,就算这苏危跟他有什么私人恩怨,也不敢在当下动手。他略镇定了些,冷声道:“大将军看来并没有紧急军情,还请派人送我回去。”

“汉中太守苏固,这个姓名师君有印象吗?”

仿佛一道炸雷劈下来,张鲁愕然道:“你是苏固的……苏固的……”

“苏固是我叔父。”苏危入汉中以来,尽量避免与张鲁见面,也是恐怕难以掩饰恨意,反而坏了大事。

当初张鲁被刘焉任命为督义司马,带兵与另一位司马张修同击汉中太守苏固。

张修杀苏固后,张鲁又杀张修,吞并两人兵众,截断斜谷道,杀害朝廷使者,助益州自立于朝廷之外。

“你竟是苏固的后辈吗?”张鲁反倒镇定下来,道:“你叔父非我所杀,杀他的人乃是张修。而我杀了张修。苏大将军若是寻仇,可就寻错了人。若是寻人报恩,倒还说得过去。”

“师君一张嘴,叫人好生佩服。”苏危讽笑道:“若非你与张修联合攻打,我叔父怎会兵败?你们跟随刘焉,背叛朝廷,罪当灭族。我今日不过叫你做一只明白鬼!”

张鲁连退数步,背抵到帘幕之上,却撞不开那帘幕,已是给人从外面封死了。

“你……”张鲁面色清白,掏出袖中匕首,面对步步紧逼上来的苏危,厉声道:“我与皇帝联盟,合击益州刘璋,你作此等事,皇帝可知?”

苏危手握剑柄,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盯着张鲁道:“此乃尚方斩马剑,陛下亲赐予我,可不报而斩命官。师君乃修道之人,正合适给此剑开刃。”话音未落,一剑直出,快到叫对方无法闪避,扎入张鲁心口。

此时烛火跃动下,苏危颊上染血,真如玉面修罗一般,欺身上前,对剑下人道:“你若果有神通,便化作恶鬼来寻我报仇!”语毕,手腕顺势下带,立时便叫他开膛破肚。

张鲁挣扎着道:“鬼卒……反……”低头一看,清红一片的肠子与脏器都淌了出来,这便没了声息。

他到死都不能明白,苏危为何敢这样大胆行事。

他一死,百万鬼卒起事,比之黄巾贼还要暴烈,朝廷就不怕吗?

帘幕上溅满了血水。

亲兵在外面唤道:“大将军?”

苏危俯身,从张鲁破开的胸口衣襟中翻出一方印,见正是阳平治都功印,与那三五斩邪雌雄剑同为五斗米教的掌教信物和传嗣法器。他浑不在意,将染血的阳平治都功印揣入怀中,同样染血的脸犹如鬼面,平静道:“叫方泉过来。明日要用的物什也都请赵校尉再查验一遍。”

翌日傍晚,整个汉中郡都传遍了,据说师君忽然得仙人点化,今夜便要羽化飞升。

郡内数万鬼卒都闻讯而来,汇聚于大校场上。

朝廷的兵马想来也畏惧师君之能,竟然广开大门,允许鬼卒涌入观看师君飞天的仪式。

此刻高台上放着一口比人还大的铁锅,锅底堆满干枯的薪柴。而高台下,距离最近的就是那二十四位应召而来的祭酒。

此时这二十四位祭酒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纷纷低语。

“这不可能吧……传信的人说,师君得了点化,要先洗涤在人世的罪孽,便能升天成仙——可是下油锅,洗涤罪孽,这人不就死了吗?”

“是啊,这热油锅岂是好下的?”

“以师君之能,说不得可行……若师君果能飞升,我们虔诚追随,是否也能有那一日呢?”

这最末说话的秦祭酒是个信教信傻了的,别的祭酒都不爱搭理他。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祭酒中最谨慎的那位章祭酒道:“昨夜师君才召集我们,说了那样一番话。不过一日之间,师君便又传布鬼卒,说他要飞升成仙了。昨夜见面之时,你们可觉得师君像是……要飞升的样子?”

众祭酒心中都有所思量,只那秦祭酒道:“传信的人说师君是昨夜才得的点化,得道飞升,原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