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目视甘宁退下后, 冯玉笑问道:“陛下可要见一见刘琮、蔡瑁等人?还是先用膳呢?”

刘协笑道:“玉奴怎么说?”

冯玉想了一想,说道:“陛下一路舟车劳顿,自然还是先用膳歇息。刘琮、蔡瑁等人, 过几日再见也并无不妥。”他是极能体察上意的,刚才一见面, 皇帝先见了左慈,又召见了甘宁, 显然并不急着见刘琮、蔡瑁等人。看来皇帝对荆州的形势是有把握的。他也不过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提出建议罢了。

刘协的确不着急见刘琮、蔡瑁等人, 一来是曹昂的病情还未缓解, 他大半心思都放在这上面;二来蔡瑁虽然手里有兵,但现下益州张绣、吴郡孙权的兵马都还在, 短时间内闹不出大事儿来;三来以蔡瑁的城府,总还是能等上几日的。

刘协便笑道:“玉奴善解人意。”顿了顿, 又道:“只是他们齐来接驾, 见不上朕的面也就罢了, 连一句话也未得,难免要有些怨尤之心的。”于是便赏赐了蔡瑁等人每人一套笔墨纸砚。

于是便只皇帝与冯玉两人用了午膳。

虽然刘协力求节俭,但冯玉显然不打算以粗茶淡饭来迎接皇帝,食材都用的当下最顶级的,连羊肉——据冯玉介绍, 也是用的一种毛色发黑的小山羊,一点腥膻味儿都没有。

刘协朴素惯了,偶尔用这么一餐,也是有种放纵享受的舒适感,也难怪从前的昏君会酒池肉林。他虽然享用着美食,但心底又不赞同这等略显奢靡的作风,因这是与冯玉久别之后的重聚, 便也暂且按捺下来,没有破坏气氛,只半开玩笑点了两句,道:“今日为朕接风,倒也罢了。此后若再这般,朕可就不敢登门了。”

冯玉笑道:“偶一为之,臣这么久没见陛下了……”

刘协环顾四周,见室内的摆设用具,无不精美华贵,足见冯玉用心,只是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叹了口气,道:“天下战乱十年,大半百姓都回到村落中去生活了。以前市镇里的商户都过不下去了。可是你要说天下没了商人么?那却又不然。只是如今经商,再也不卖百姓所用的柴米油盐了,专卖有钱人所需的琳琅绸缎、佳木珠宝……”这十年战乱中,财富迅速聚集于小部分人手中,民间的经济活性是直坠下去,但却无碍于富户购买华丽的皮子、耀目的首饰。

冯玉轻声道:“等到天下平定,陛下手握重兵,这等富户要处置起来也容易。”

刘协微微一愣,看向冯玉,笑道:“玉奴说说看,要如何处置?”

冯玉仍是风度翩翩的模样,含笑说着叫人不寒而栗的话,“总是有由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一句话,谁敢不听?富户,富户,可总也要给旁人留条活路。百姓没了活路,不又是黄巾贼、黑山贼闹起来吗?到时候哪个富户都跑不了。”

刘协慢悠悠道:“可这十年下来,朕看许多世家大族,都越发壮大了……”

冯玉听明白了,这才是皇帝的忌惮之处。

刘协仔细看着冯玉,道:“玉奴可能为朕分忧?”

冯玉笑一笑,也不遮掩,低声道:“再怎么样的世家大族,单拎出来,谁都不能跟陛下比呐。这些世家大族看着声势浩荡,其实私底下也各有恩怨。当初秦灭六国,也没见六国能联起手来。更何况是如今这几十、几百的世家?彼此之间且不服气呢。”

刘协笑起来,道:“玉奴看得清楚。”

冯玉笑道:“陛下这是考校臣呢。”他顿了顿,试探道:“这些世家大族里,陛下想用哪些?又想不用哪些?只要您一句话,臣一定竭力去做。”在他想来,弘农杨氏大半是要受重用的,一来这是老牌的世家;二来又有杨彪、杨修父子。而汝南袁氏怕是要糟糕,虽说袁绍死后,袁谭与袁熙未受牵连,但那只是眼下,等政局平定了,这两位袁家的公子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刘协低下头去,慢悠悠喝了口羊汤,这才笑道:“不着急,届时朕会告诉你的。”

冯玉从皇帝面上看不出什么,仿佛是对他的回答满意的,但是听话音又仿佛没有完全猜中皇帝的心思。

行宫君臣二人喝着香喷喷的羊汤,细论政局之时,刘琮、蔡瑁等人却各自接了一套纸墨笔砚,就被打发出来。

刘琮出了行宫,对蔡瑁不平道:“这是打发叫花子不成?”

蔡瑁垂着眼皮,袖手道:“二公子慎言。”顿了顿又道:“赏了东西不比没赏东西好么?”甭管赏赐的是什么,至少说明皇帝还要一个面上看的过去。

刘琮年轻,也没有实权,实际上心里畏惧这个手握兵马的舅父,闻言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上马车回府。

府中家丁见他回来,上前附耳道:“大公子出了城……”

刘琮听着,先是皱起眉头,继而不屑道:“我还当他能有什么手段呢,去见黄家那个女婿又有什么用?”他打心眼里并不觉得诸葛亮有什么能耐,虽然长辈如蔡瑁等人都赞起才俊,在他看来,不过是跟蔡氏沾了亲,单论诸葛亮自己算不得什么。

行宫中,冯玉也退下了,刘协一上午都在说话,这会儿低声问淳于阳道:“子柏,左慈那里都要了什么东西?”他此时说话的声音,不像见甘宁那会儿,有些低沉与疲惫。

淳于阳一五一十报道:“那左慈要的东西可多,柴米油盐酱醋茶各要了一份,雪水、泉水、溪水、井水、雨水各要了一份,各色酒水、连甜酒都要了一份,另外还有松木、柳木……”

刘协听到这里已是摆手,“他这是什么都要了一份?”

“是。”淳于阳看起来并不太信左慈这一套,“荆州能找出来的东西,他都要了一份,真纳闷他那间屋子里怎么放得下。”

“他自己在炼制吗?没有别人?”刘协又问道。

淳于阳道:“只他自己,还有一个跟随他多年的小道童。他不许我们的人进去。臣的人在外面守着,半个时辰前来汇报的时候,说是烟囱里已经冒出烟来了。”顿了顿,补充道:“大概是已经在炼制……金丹了。”说到“金丹”两个字的时候,神色有几分古怪,还是不能相信——但他在皇帝身边最清楚,曹昂中毒至今,能用的药是已经都用过了,如今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哪怕是巫蛊金丹,也何妨一试了。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皇帝,他是很清楚皇帝对巫术幻术的嘲讽态度的,如今皇帝竟然愿意尝试这些,可见其绝望。这样下去,子脩若是好了还好,若是好不了,那岂不是……

事实上,刘协可没淳于阳想得这么绝望,他是有自己的科学依据的,只是不好对身边的人解释,索性就由着他们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