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教主垂怜

偏幽昏昏沉沉, 半睡半醒,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迷糊迷糊中被阿黎灌了汤药, 想吐槽一下这药的味道,却又意识昏沉地晕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一天或许两天,偏幽才清醒了过来。睁开眼, 见着阿黎惨白的脸色, 正准备说自己没事,就看见余慕凡也跨进了房门。

偏幽想坐起来,却使不出半分力气,阿黎心领神会地将他扶了起来。

他靠着阿黎轻轻喘气, 喉咙干哑撕痛,只能小声嗫嚅道:“……水。”

没等阿黎去端水,余慕凡就端着瓷杯喂了过来。偏幽瞥了他一眼, 又微阖了眼睫, 慢吞吞啜饮起温水来。

喝了半杯, 偏幽侧过头, 示意不要了。余慕凡放下杯子, 问:“你为什么跳湖?”

余慕凡的声音很低, 却没有怒意,只是简简单单地询问般, 想求个答案。

偏幽沉默半晌, 嘶哑着开口:“我腿上的穴位……你什么时候才肯解开?”

余慕凡没说话。

偏幽掀起眼帘看他:“余慕凡,你囚着我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样下去,只会让我讨厌你,有机会就会杀了你。要么放了我, 要么杀了我,你都不选的话,我就自己替自己选了。”

余慕凡咬着牙,蓦然感到一阵难堪,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卑微又贫穷的日子。他以为自己已经把曾经丢下的脸皮都拣了回来,他武功高强、定亲娇妻、众人佩服,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乞丐了。可是在偏幽毫不留情的话语里,他却感到自己的脸皮被一刀刀割了下来。自己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没有一点感激,甚至是讨厌着。余慕凡既痛恨着偏幽的无情,又愤恨自己的心慈手软。不如杀了他……杀了偏幽,杀了这个让自己如此痛苦如此卑微的人。

余慕凡按住自己的剑,想抽出来却如何也下不了手。简直是魔障,魔障。

他不会杀了偏幽,却也绝不会放过他。是你自己招惹我的,不是吗?高高在上地施舍于我,漫不经心地摊开手心,拿二两银子打发我。人人都在过花灯节,我这个乞丐却在为活命奔波。你就站在桥头,俯视着众生,他们的身影落在你的眼里,就像一场灰扑扑的影像,无关紧要。可我不要做人群中的灰影,我要你看着我,只能看着我。

余慕凡松开按剑的手,尽量平静地开口:“你乖一点,我就替你解穴。”

“乖?乖啊……魔教教主的行事风格里从来没有这个字眼。”

“魔教已经灭了。”余慕凡看着偏幽的淡漠神情,忍不住讥刺道,“早就灭了。你如今只不过是一个——”

偏幽静静等待下文,余慕凡却自己住了嘴。

“算了,你好好养伤。”余慕凡拿起剑往屋外走,走到半路,背对着偏幽低沉道,“等我大婚后,就替你解穴。”

偏幽置若罔闻,只是靠着阿黎轻轻地喘着气。

余慕凡的大婚之日本来定在了中秋佳节,但因为暴露出了养外室的消息,被推到了冬季。秋天到来的时候,偏幽让阿黎当自己的模特,在庭院里画起了画。阿黎有些不自在地靠在树上,脸颊有些红,时不时往偏幽那儿望去,见到教主含笑执笔的模样,不由得放松了些,靠在树上的身体也不那么僵硬了。

阿黎总觉得最近的教主好温柔,以前虽然也温柔,可感觉最近有些不一样。教主最近晚上要求自己和他一起睡,最开始阿黎紧张得睡不着,但渐渐的就越睡越甜了。阿黎自己一个人睡时从不会睡得这样好,他就睡在偏幽的隔壁,浅眠,时刻注意着教主的需求。按理说就算和教主睡一起了,也不该睡得这样沉才对,可不知为何,每次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翌日醒来,身体莫名的轻松,连喉咙处的刺痛也在慢慢减轻着。

而且最近练武,简直一日千里,好似天降神力般,内力运行一日比一日雄浑顺遂。阿黎想不出为什么,只能归因于和教主睡在一张床上,心情激荡,练武也更加拼命的缘故。

落了片叶子在阿黎头上,阿黎想扔开,又想着教主在画画呢,不能乱动。阿黎怀着虔诚而激动的心情倚靠着树干,不知道教主会把他画成什么样子呢?教主画他的画像,是不是阿黎在教主的心里也留下了一点点痕迹?外面风有些大了,教主会不会觉得冷?还有几个月就是冬天了,等教主解了穴,能走动了,教主会走出这个宅院,去外面逛一逛吗?若是下了雪,地上肯定会厚厚地堆上一层吧,为了不让教主湿了鞋袜,教主可一定要让阿黎背啊。他会背得很稳很稳的,绝对不会让教主有一点点不舒服的……

阿黎神思不属地想着教主,教主稳稳当当地执笔画着阿黎。

太阳往西斜的时候,偏幽收了笔。

“好了。”他微笑着向阿黎招手。

宣纸上画着一个倚靠着树干的玄衣青年。树干上的叶子在秋季枯黄了,掉落了几片在青年乌黑的发顶,青年的眼神望着远方,似憧憬似眷念,满怀着希望与爱意。凋枯一片的色调里,青年的眼神泛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微光,像是一片死寂里绽放出的一朵红玫瑰,一抔尘土里滚落了颗黑珍珠,衰败与希望并存,死寂与新生交叠。

枯黄的叶子仍然在秋风中坠落,青年却已来到他的教主身边。他微俯下身细细地看着自己的画像,心里一时酸涩一时甘甜,眼眶微微湿了,阿黎眨眨眼,不让水渍冒出来。

如果此刻他能说话,想必也一样无言。

阿黎转过身,用衣袖擦过眼眶,使劲摩挲,直到看不出一点泪意了,才望向他的教主。可阿黎不知道,他太使劲了,微红的眼眶暴露了他想掩藏的事实。偏幽抬起手,轻轻抚过他的眼眶:“怎么这么大力呢,是砂砾进了眼么?来,我吹吹。”

阿黎蹲下来,红着眼望自己的教主,像一头可怜巴巴乖顺无比的小兽,被山野的猎人伤到了,来主人这里寻求一点点安慰。不哭不闹,就那么默默地望着,睁着双阴郁的眼,眷顾地望着主人。

偏幽嘟起嘴,轻轻地吹气:“不疼了啊,吹吹就不疼了啊。”

阿黎睁着眼,鼻头一酸,眼眶又湿了。

“阿黎乖,眨眨眼,泪水掉了,砂砾也就跟着掉了。”

阿黎乖巧地眨了眨眼,润湿的眼睫像蝴蝶铺开了翅膀,又倏地阖上,反复几次,眼眶再也藏不住水珠,流下了一缕又一缕。

偏幽细细地抚过阿黎的面颊,将泪水一点一点地擦尽了。

“阿黎,明年春天的时候,帮我埋下一颗桃树的种子吧。等它发芽、开花、结果了,就告诉我桃花好不好看,桃子好不好吃,阿黎,你说好不好?”

阿黎使劲地点点头,眼里满是虔诚的光,在秋季里亮眼得恍若乍起的星芒。偏幽轻轻地笑了,很温柔,很美丽,阿黎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偌大的天地在那抹笑容下失色、增色,又失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