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该打

57.

司珩青以为, 郁秋一次次从他口中打探十七层的事,一定会再次开口提出离开此处。

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对外面的事情坐视不管。

每一日, 他都在等郁秋开口。

一开始他以为, 只要她开口提出来,他一定会生气, 想办法回绝她。

过了两天他开始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就看郁秋怎么开口求他了。

但郁秋始终没有提及此事, 每天沉湎于与他欢爱, 在他怀里一遍遍地唤他名字, 累了便睡过去,醒来后主动与他求欢, 温顺得完全不像过去那个残忍冷漠、高高在上的郁秋。

哪怕她开口提出一点要求也好,司珩青不时地想。

至少他还能满足她的需求,千方百计寻她欢心。

但她什么都不说, 反而让司珩青有些患得患失了。

他开始期盼着郁秋开口,盼着她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 听她说些责备他的话, 似乎这样更能让他好受。

终于他忍受不住了, 便主动问:“师尊想不想离开这里?”

郁秋倚在他怀里, 想也不想, 懒懒地开口, “怎么会呢?我喜欢你这里。”

他理应喜欢这个回答, 却又觉得……这不是郁秋真实的想法。

对于□□,他仍有些懵懂。

年少时的刻骨铭心已然成了过去,一直以来他依靠直觉去喜欢一个人, 去讨好一个人。

但直觉是会消退的。

尤其在他已经选了无情道的情况下。

他无法和旁人一样,去真切地感受喜欢一个人所带来的喜怒哀乐,只是因为郁秋高兴,他便跟着高兴,看到她开心,他也会跟着笑起来。

可他仍然不懂啊。

那年郁秋拿剑刺穿他心口,随之而去的,是他身体里一部分灵魂。

怀里的人支起身子,伸手捧着他的脸,在他唇角上亲了一口。

司珩青轻抚她脸庞,低声道:“师尊若觉得乏了,阿青带你去别处逛一逛。”

郁秋弯起唇,笑着说:“好呀。”

司珩青愉悦了一些,又问:“你想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呢?”郁秋语气漫不经心,双手抱着他腰,说道,“阿青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金色的笼子渐渐地消失,面前出现了另一道风景。

她牵着司珩青的手,站在宛都的街头上,看着人流来来往往,街道热闹,小巷里还有叫卖的声音。

面前有一扇掉了漆的门,两边贴着对联,门上还贴着漂亮的剪纸窗花。

窗花上映着一大一小两个小人,看情形应该是在院子里栽树。

郁秋对这间院子有点模糊的印象,指着门联说:“这是我写的字。”

司珩青看着她,淡淡道:“师尊果然记得。”

郁秋手指碰了下窗花那薄薄的纸,笑着说:“窗花,应该是你以前剪的。”

司珩青莞尔。

郁秋道:“那时候你多大啊?”

多大?

小妖对岁数没有多少概念,只隐约记得——

有一年师尊在院子里点满了花灯,为他庆祝十二岁的生辰。

十二岁的小妖,未免教人看轻了去。

于是他回答:“十五六七□□了。”

郁秋嗤声一笑,用力推开门。

天突然暗了下去,院子里点满了花灯,挂在树枝上、屋檐下,照得灯火通明。

有些花灯上画着当下流行的图案,有些写着寄语,屋檐下那张灯旁边挂着缀着流苏的木牌,上面字迹隽秀地写着:“阿青,生辰安康。”

郁秋从前便是这般,喜欢的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素日表现得冷淡,就连留下来的文字,都是极其委婉的。

旁人给小孩子写寄语,恨不得写满一整列,将期望和祝福全部表达出去。

郁秋就连离别时写的信,也从未说过想念。

台阶前栽了一排紫菊,花瓣抽丝般绽开,香气铺天盖地。

她弯下身,摘了一捧拿在手心。

司珩青看着她,淡淡地说,“那年你为陆渊出气,一把火烧了一户官宦,惹得仇家上门,不得已才带我们离开宛都。”

“后来呢?”郁秋说,“你回来过吗?”

司珩青摇头,“后来就去了幽境,找了一处灵泉修炼,再后来……也没回来过。”

没由来地,郁秋突然想到了过去写下的话:

“宛都的桃花开了,我搬回去住了,埋了两坛酒,一坛留给你的。”

埋酒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间院子里。

她将紫菊放在台阶上,重新审查这间小小的院子——

桃树已经光秃秃了,枝头挂满了花灯,还有些爬藤的植物,在寒风中是另一番风姿,

“阿青,”她回过身,牵他的手,眸光晶亮,“我想回去看看,等我们离开无极渊,我们就回去一趟吧。”

司珩青微微蹙眉,“为何?”

郁秋道:“那院子还在吗?”

“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郁秋皱眉,“什么都不剩了吗?”

司珩青语气淡淡,“百来年过去,还能剩下什么呢?”

“会有留下的,”郁秋牵着司珩青的手,走到那桃树前,摸了下桃树树干,认真道,“树也好,一片瓦也好,都有可能留下来,甚至还有你从前未曾发现的……”

司珩青看了她半响,道:“回不去了。”

郁秋双唇抿成一条弧线,注视着他说:“没试过,怎么知道回不去了?”

“阿青,”郁秋凑过去抱他,轻轻吻他侧脸,“你不能一直将自己困住,画地为牢,所见的不一定是真实的。”

司珩青侧过脸去,手指微微蜷着。

画地为牢,他困住的到底是谁?

是郁秋?还是不肯去相信真相,不肯面对事实的自己?

他阖上眼,轻轻说:“先带你去其他地方转转。”

郁秋眨了下眼睛,道:“阿青,我想去沧澜山。”

司珩青道:“可以。”

“我想去真正的沧澜山,去看一下你住的地方,看你种的花,”郁秋微微眯着眼睛,笑道,“我知道阿青什么都可以变出来,但我就是想亲自去一趟。”

司珩青知道自己一开口,一定会答应她的。

只要她陪着自己,还有什么要求不能答应呢?

可她这样哄着他,又何尝不是为了早点脱身离开?

他思来想去,还是沉默了。

“阿青?”郁秋又唤了一声。

谁知道她表面上唤得好听,心里何尝不是盼着离开这里呢?

司珩青突然有些恼,转身牵着郁秋的手继续往里头,带她穿过客厅,穿过后院的回廊,来到东厢的一间房。

他走得太快,郁秋趔趄地跟着他,看着廊下熟悉的风景,隐约想起曾经——

她牵着半大的小孩,将他从厢房里赶出来。

那小孩也是这样,有些踉跄着,脸上带着懵懂的神情。

只是方向完全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