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第3/3页)

他在林玉婵面前食言多次,这次亲口保证“有分寸”,总不能再吃回去。

她有点不安,欲言又止,最后悄声自我检讨:“我会好好睡觉。”

苏敏官嘴角忍不住一翘。这马后炮放得真是时候。

他回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啄。

“你先睡。”他气息短促,道,“我去洗漱,再来陪你。”

他开舱门,黑漆漆的走廊里没点灯。今日船上安全,也没几个人巡夜,外面静谧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五花八门的鬼故事在他眼前闪了闪。他义无反顾地迈出门。

林玉婵眼睁睁感觉那被窝冷了下去。不敢再出声挽留。

但跟他玩闹了一会儿,虽然基本上是被他按头欺负,但也耗了不少体力,非常倦了。

她在半梦半醒中,感到有人回到她身边,小心依偎在她肩头,温柔而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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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大雪如约而至。

云雾散去后,空气纯净得仿佛能结出冰。武汉三镇都被镶上了白茫茫的边。长江和汉水如同两道褪色的彩绸,容纳了雪花,反哺出晶莹剔透的光。

江边泊着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也都扣上了毛茸茸、白生生的帽子。行人神色匆匆,打着伞、披着蓑衣,劈开细碎的雪花,留下泥泞的脚印。

码头里那几艘气派的蒸汽轮船,此时也蒙上一层薄薄的絮,甲板上反光耀眼,钢筋铁骨披了素衣,宛如舰船模型。就连那船舷炮筒上也金盆洗手地积了白雪,颇有些偃革为轩、倒置兵戈的味道。

只有那高耸的烟囱是裸露的,湿润的钢铁向外喷着热气,在那铺天盖地的寒气中,人为制造了小小的热岛。

几只聪明的水鸟聚集在烟囱周围,取暖饮水。

忽然近处人声嬉笑。水鸟受惊,扑棱棱飞走。

船舱里跑出一个裹得厚厚的雪娃娃,一步一跳简直要上天。她踩上甲板上一层薄薄的积雪,惊喜地回头看脚印,又伸手接雪花。

“啊啊啊下雪了!才吃个饭的工夫就下雪了!可以打雪仗了!”

说来惭愧,广东女仔林玉婵活了两辈子,没见过下雪。

虽然地面上这薄薄的一层雪,跟她在照片里看到的能埋车、能堵门的雪乡盛况大相径庭,可那毕竟是真材实料的雪,可以拢起来捏成球。可以堆成小人的!

可惜长江沿岸的雪量毕竟有点寒酸。林玉婵估算一下,把整个甲板扫一遍,大概能堆出个林翡伦那么大的雪人。

……算了。

但这不妨碍她好好探索一下。戴上线手套,然后想了想,又跑到轮机室,再套一双防水橡胶手套,然后回到船舷栏杆,一点点扫出洁白的雪末。

苏敏官跟了出来,同样是毡帽厚斗篷,提两个手炉,塞给她一个。

“哟,少见多怪。”他可劲嘲笑,嘴角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也叫雪呀?最多是个冰厂下脚料。”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一团没捏紧的雪球当头砸下。他灵活一躲,雪球擦着帽子,当场粉身碎骨,碎屑落入空气中,连个响儿都没有。

林玉婵不服:“你见过大雪?”

苏敏官笑而不语,目光在她肩头腰身上逡巡。

他对大雪不感兴趣。昨晚跟她玩得实在是很出格。隔着三层衣,他依然记得底下痒痒肉的位置和手感。

林玉婵被他看得心烦意乱,摘下橡胶手套,跳下舷梯:“哼,你也没见过。”

苏敏官慢悠悠说:“小时候,上过京。”

林玉婵:“……”

又是小时候。

怎么她小时候只记得写作业读课外书,春游最远也就去过罗浮山?

苏敏官怜悯地看着这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大概觉得胜之不武,又补充一句:“全程有人照料,出门就是车马,只见过,没摸过。”

林玉婵随后明了。大概是被家里安排,奔着联姻去的。

不多问了,想来也没机会让他出门观光。

苏敏官一笑,看到她头顶落了雪花,顶着一头黑白相间,很是有趣。

刚要伸手给她掸掉,旁边一群电灯泡鱼贯而过。

“老大,”江高升带着一群小弟,盛情邀请,“我们打听了,武昌城里有家浴堂,便宜又好,一块去吧!”

苏敏官:“……”

昨晚露娜“卸货”,难民们胜利大逃亡,悬在头顶的刀总算轻轻放下。船工兄弟们也都松口气,人人睡了个安稳好觉。

今日休息一天,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更是应该应分。

江高升催促:“快走快走!听说那里的搓澡工技术一流!”

好在旁边有乖觉的,捅捅江高升,又指指对面林姑娘,挤眉弄眼,让他闭嘴。

“干嘛捅我?”江高升不解:“……哦,林姑娘啊,林姑娘是不能去浴堂,那里只接待男客。不过你可以逛逛户部巷,那里吃食多……”

有人把他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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