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花谢时 08

慕子翎血洗云燕王宫那日,只花了一夜,杀光了宫内近万名侍卫与王族。

天光破晓,晨曦的光照耀宫瓦时,宫内到处都是尸身堆积起来的小山,和粘稠流淌的鲜血。

慕子翎白袍白靴,如一缕幽魂一般走在空荡荡的王宫中,安然的就像闲庭散步。

那时他可怕的模样,想必和现在在殿上的样子如出一辙。

狼群冲过来的时候,慕子翎一动未动,直到第一只狼冲到了他面前,他才蓦然伸手,一指点在那白狼额心。

霎时间,千万只朱蛇幻影在顷刻咆哮而出,像一只倒斗般包裹住那只白狼头颅——

数秒后,幻影消失,白狼躯体仍在,却“啪嗒”一声,一只白色的森森颅骨滚落在大殿上。

断躯一晃,缓缓跪倒在慕子翎面前。

腔子中汩汩流出黑红的暗血。

整个大殿上霎时落针可闻。

宴会宾客尽数静止,未想到只是第一击,方才还占尽上风洋洋得意的盛泱勇者就这样惨痛地落败了。

有大臣筷子间还夹着一块薄皮桂花卷,见此情形,桂花卷“啪”得一声落在木案上。

狼孩也怔住了,狼群有些瑟缩,攻击停止下来,只缓缓地绕着慕子翎转圈。

使臣已然懵了,反应了好久,才轻咳一声,脸色甚差地催促自己的战士不要退缩,保住盛泱的脸面。

狼群不得已再次扑围上来。

这次慕子翎一撩袍角,轻轻跃起,足尖点地,于狼群的包围中跃到数尺之上。

下落时,他踩住一只白狼的头颅,雪白的靴子上绣着金色的暗纹——

下一刻,那暗纹突然就像活了一般,游动起来,化作金色大蟒,张着血盆大口绞住白狼脖颈,紧紧一收!

庞大沉重的成年白狼轰然倒地。

他的动作轻盈而自然,每一次在狼首上落足,都有一只大蟒出现,绞杀群狼。

慕子翎甚至没有使出第三招,就解决了殿上所有狼只。

从他出手到结束,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使臣开始时自信满满倒满的一杯酒,至此时还没有变凉,仍是温的。却已然没有心情再饮下了。

大殿中倒满了白狼的尸身,那些凭空出现的金色大蟒也再次凭空消失,转眼间化作金色的齑粉,很快不见了。

慕子翎一场战事结束,依然白袍雪净,半点血污未染。

他伸手,一尾细细的朱红蛇王从狼群的尸身中游出,口中衔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狼眼,一仰头吞下去了,才满意地回到慕子翎腕上。

它的蛇身上沾了些狼血,这才第一次弄脏了慕子翎的白袍。

慕子翎在阿朱的七寸上捏了捏,垂眼,轻声道:“你这坏孩子。”

大殿上寂静无声。

只有那眨眼间就失去了所有同伴的狼孩呆望着白狼尸身,身体剧烈颤抖半晌,爆发出一阵痛苦至极的哭叫。

慕子翎静望着他,狼孩猛然抬头,充满仇恨地看着他,慕子翎安然不动。

在这场优美而血腥的杀戮中,慕子翎犹如一个游荡在世间的孤鬼。

蛇蝎、至毒。

目睹这些之后,他艳丽的眉眼与冰冷的神情都不再叫人感到觊觎,而只觉森森的胆寒和恐惧。

“……杀。”

狼孩喃喃:“我……一定杀你!……以后……!”

闻言,慕子翎竟笑了出来。

他走到狼孩身前,戏谑地微笑着,居高临下问:“我很强。是么?”

狼孩仰头,瞳孔中倒映出慕子翎白衣黑发的身影。

他那么消瘦而单薄,白衣穿在身上只是颀长的一道影子。脖颈细得仿佛一掐就断。

却美得像艳鬼,可怕得像修罗。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然而,慕子翎轻声说。

他的乌发微微垂下来,遮住了他一侧面颊。

从下往上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容貌显得冰冷而漠然。

“走至最绝境,修习厉鬼路。”

慕子翎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他话毕转身离去,狼孩还呆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宴会之后的气氛僵硬了许多。

盛泱的使团脸色十分难看,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秦绎也未说什么话,偶尔目光不经意瞥到最末席的慕子翎,又极快地移开了。

慕子翎没怎么动席位上的食物,荷叶莲子蒸吃完后就兀自离了席。

他是生于澜水以南的云燕人,却意外对这江州的小点念念不忘。

溜出宴会后,慕子翎沐月前行,孤零零走在王宫的官道上。

“站住。”

然而,正走到一个拐角处时,身后突然传来声轻喝。

秦绎只带了两名小仆,追了出来,停在慕子翎身后大概数尺的地方。

慕子翎没转身,秦绎也抿了抿唇,蹙着眉不说话。

置了半晌气,秦绎才缓步走上去。

他穿着玄黑龙袍,外头披着漆黑大氅,氅披的皮毛光滑发亮,看着好不雍容华贵,千古君王。

“……你的脸。”

秦绎静了静,低声道:“怎么样了——”

“坏了。”

然而慕子翎轻笑一声,冷谑说:“留了道疤,消不掉了。王上以后只能去抱着慕怀安的棺材奸尸了。”

“……”

秦绎脸色顿时变了变,看着十分不善。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他低咤。

“王上真是玩得一手好‘予取予夺’。”

然而慕子翎漫声说:“不高兴的时候拿我抽着玩,高兴了,又赐我点甜头——好叫我养好了伤,下次再接着被你抽是么?”

“……”

他们两人气场不和,待在一起说不来三句话,就又要起冲突。

慕子翎今天从回忆的往事里翻出了些甜头,不想与秦绎纠缠,秦绎却道:“你每日这样与孤作对,对你有什么好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秦绎问:“你呆在这梁成王宫,孤就是你最大的主子——予你生、予你死,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慕子翎,你是不是觉得孤骂你的次数多了,就真的不会杀你?”

正如秦绎未见过慕子翎杀人屠城,慕子翎也从未见过秦绎君临王城,万人朝跪的时候。

印象中,秦绎总是与他交谈不过几个来回,就要被慕子翎呛得怒火三丈,打骂起来。

然而实际上,秦绎生得俊美英挺,眉飞入鬓,不说话时有种喜怒难测的君王威仪——

尤其到了冬日,玄色的龙袍配上漆黑大氅,更衬得他尊贵至极。

他们两个似乎都变成了彼此的例外,会在相处时展现出人前不曾显露过的另外一面。

“怕啊。”

慕子翎闻言,笑了起来,却仍背对着秦绎说:“只是怕有什么用呢。”

“我杀了慕怀安,一条贱命,赚得了这样天大的便宜,再奢望别的就是贪婪了。只能祈求梁王陛下对我的这张脸多感兴趣一段时日——任打任操皆是本分,能苟延残喘一日是一日。鞭子耳光,也都是天大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