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花谢时 33

同一时刻的盛泱,高阁之上。

“那是什么样的星辰?”

一间密不透风的偌大暗室中,数百名弟子恭敬跪俯,所有人都是沉默安静的,如同怕惊扰了什么。

观星阁内所有人都正如临大敌。

在暗室的最前方,一名穿着雪白衣衫的年轻人端坐在木案前,纤细苍白的手指正在细细摩挲着什么。

他的眼睛上系了一条白色绢布——

好由此开启心目,窥视天上的星辰。

观星阁的少阁主略微蹙起了眉头,旁侧的少年登时握紧了拳:“师父……!”

窥探天命,推算世事。

这本就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更不提此时还正在病中的雪衣人。

“您看得见么……?”

银面少年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担忧:“让徒儿去吧……若您实在看不见,徒儿可前往赤枫关。”

但是雪衣年轻人微微一笑,病气的脸上显出一种安静的笑意——

他抬手,略微做了个手势,早已侍候着的低位观星师便走上前来,恭敬地将他写出的推算捧起,送到座下的其余人等传阅。

“赤枫关要失了。”

观星阁少阁主平淡开口,第一句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众人大惊失色,虚弱重病的少阁主却很快说出了第二句谶言:

“但是,并非祸事。”

“……”

无人可解其意,所有人面上都是一种困惑的神情。

“看到西南边的那颗主星了么?”

他道:“那是梁成君王的星宫。”

星野之西,漫天细微暗淡的小星中,有一颗格外明亮的主星。

这是所有观星师都一度观测到了的:它曾呈非常明显的侵略之势,甚至盖过了星盘中周遭所有帝星的光芒——

“但是,它与一颗不应当交轨的星宿相遇了。”

病气的年轻人低低轻叹:“它们二星的星轨都将发生改变……这番赤枫关之失,就将是星辰变轨的开端。”

“传信过去罢。”

衣衫雪白的少阁主轻声说:“告诉赤枫关守将,务必令云燕公子隐自由。他的去向举动,将对梁成君王造成巨大影响。”

小侍僮应声,双手手背抵到额前,颔首,恭敬地倒退着出去。

而暗室内,檀香熄灭,虚弱病气的雪衣人再次重咳起来,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移位,言晋慌忙上去,替他将蒙在眼前的白绢布解开——

只是当银面少年的手碰到那乌缎子似的长发时,他突然感到种如被过电似的轻刺感,心里微微一炸。

“怎么了?”

雪衣少阁主漫不经心回头,轻声问:“解不开?”

银面少年摇摇头,重新握住了那段柔软雪白的绢布,哑声说:“无事。”

“师父。”

……

当夜,王为良便收到飞鸽传书,令他务必保证公子隐去向自由。

王为良看着信,鼻腔中发出声不屑的哼笑:“自由?”

他道:“他慕子翎不是向来想去何处就去何处,狂妄恣意至极么?还需要本官保证?”

然而观星阁的指令终究不容小觑,尤其是现在少阁主是“那个人”的观星阁。

“五哥儿。”

他唤道:“有事要你做了。”

门外,肩上停着雪鹞的少年走进来,他的眼睛漆黑明亮,却是只没有灵魂的傀儡。

王为良吩咐了一番,而后他俯身行礼,低眉垂眼地离去了。

府宅外,狂风吹得正盛。

边境的风沙呼啸作响,极目朝梁成驻军的方向看去时,一片黑暗中,只有稀疏零星的几点火光。

好似没有多少人在,看不出有多少兵力。

但是任何人都知道,在那片黑暗中匿藏着的,实则是一头悄无声息的巨兽。稍有疏忽,就会被立刻咬断喉管。

雪鹞少年在黄沙中慢慢地走着,他的不远处,还堆积着前几日战役中死去的将士尸骨。

他立在尸堆旁,一动不动地静静注视着。

大漠风吹日晒,死尸们已经有些微微腐烂发臭了。

但是少年却好像闻不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一样,反倒蹲下身,微微伸出手去,在那已经露出了白骨的尸堆旁轻轻碰了碰。

冰冷的,黏腻的骨。

少年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知在思索什么,稍时他蹙起眉头,向来柔顺驯服的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意。

另一边,梁成军营。

秦绎走后没多久,又遣了人来给慕子翎收拾干净。

他好像淋一场雨后就清醒了一些一样,这次站在慕子翎床侧,已经平静许多了。

“三日后,孤就带你启程去沉星台。”

秦绎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有什么遗愿,快些告诉孤。孤也许能替你圆一圆。”

“那请你快些死吧。”

慕子翎闭着眼,哑声说。

“……”

秦绎于是被噎得转身就走了。

仆从们还留在原地,慕子翎毫无反应地任他们摆弄。

他们给慕子翎洗沐,梳头,换上干净的衣服。

甚至准备了崭新的朱红绸缎,给他擦干后的乌发小心翼翼束系起来。

慕子翎漠漠想,为了这具壳子的下任主人,这群人可真是费心尽力。

只是不知道如果他在沐桶里万一淹死了,秦绎又准备拿着这具尸首怎么办?

命运真是最可笑的事情,九年前的慕子翎,是那样恋慕着给自己剥莲子烤衣物的少年;

而今的秦绎,却叫他已经冷透了心。

“你如果没有此意,也不必给我期待和欢喜。”

慕子翎愣愣想:否则我这样见识短浅的人,总会很容易当真。

如果愿望真的可能实现,我想从来没有和你相遇。

慕子翎想着方才秦绎问他的“遗愿”,冰冷苍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一个笑:

你没有路过江州,没有对我好过,没有叫我为你活下去。

我也没有以为,我的一生也许是可以被改变的。

三月春风,少年白衣。

不应该等你,更适合赴死。

……

赤枫关处中陆之南,黄沙千里,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热得令人恨不得将太阳射下来,到了夜里,又狂风呼啸,霜露寒极。

秦绎把慕子翎留在暗室里,自己军务繁重,不能时时陪着他。慕子翎又因软禁,没办法有太大的活动空间——

这就极易出事。

慕子翎独自在暗室内几日,起初感到不舒服,还以为是自己着凉的缘故。但渐渐越到夜里,他就越闷咳得厉害,慕子翎慢慢发觉出异样了。

——这种蚀骨挠髓的疼,像是阴魂吃食他的血肉过快导致的。

但从前他每当稍感不适时,就会去杀俘虏或羊猪缓解,从未忍耐到这种境地。

那种如瘾君子得不到阿芙蓉的酥痒过于折磨人了。

慕子翎轻轻呻-吟了一声,手指无意识想要收紧,召唤出什么,却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