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客青衫 03 (上)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此处,雅阁里的公子哥儿们也半晌没说话。

过了片刻,其中一个才咂摸着嘴,好似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捏着下颌评价道:

“是个美人儿。此趟来得不亏。”

和其他的姑娘不同,这最后一人瞧上去,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他的身上充满了一种矛盾感,仿佛艳丽无双,又冷清寡淡。

举手投足中透着矜贵,犹如待人高高在上,又冷淡疏离。

折辱起来肯定特别痛快。

只教人这么看着,就有种逼良为娼的快意。

“看身段不错。”

一名纨绔道:“只是不知道脸怎么样……要是能看清容貌就好了。”

“你去将他买下来不就得了?”

另一位同伴打趣他道:“带上来,面具取了,还能摸个够!”

“去去去。”

赵云升登时推他,嬉笑着去看银止川:“这说不定就是待会儿的花魁了!是银哥儿的人,要摸也只能银哥儿摸……!”

银止川一笑,倒是不在乎,随口道:

“那我也得先看看脸,瞧瞧是什么货色。”

这群纨绔的口气轻浮而佻薄,好像下头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给钱就能到手的货物。

不会情愿或不情愿,只能等待着被挑选。

“去把人带上来吧。”

一人说道:“我看这个就不错,今晚银哥儿带回去的人,就定他了。”

然而话才刚说出口,下头就起了变故。

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倏然挤到了众人前,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往那“姑娘”脸上打了一记耳光!

“下贱胚子,敢惹你朱公子,老子今天收拾你!——”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用力推开众人,指着摔在地上的人大声叫骂道。

那人已经被打得踉跄摔倒,跪坐在了地上。脸上的面具也被掴得飞了出去,甚至在额角上刮蹭得留下了一道深深血印。

他微微抿着唇,略微偏着脸,一声不吭。

雪白的脸上如同覆着寒冷冰雪。

“哟呵。”

这下二楼的纨绔们意外了:“是个带把儿的。”

这是一名小倌。

他看起来大概只有十七八岁。眉目清秀疏朗,像养在好人家的少年郎。

面容是养尊处优着长大才有的瓷白色,眼瞳漆黑沉默。

好像从小都被众星捧月着长大,见过的也只有风花雪月。

气质冷清淡漠,大抵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落入尘埃中的一天。

“……哎,你!”

见有人闹事,龟公赶忙赶了过来,却在见到来人的面孔那一刹那,又变了脸,显出一种讨好的神色,笑道:

“嗳……朱公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对不住您了!”

“朱世丰?”

看清那人的面貌,雅阁的纨绔们也微顿了一下,登时大叫道:“银哥儿,是朱世丰那孙子……!”

朱世丰,也算是星野之都的大族公子。

只不过他和银止川的同党们不一样,出身不是世家,而是地方商贾。靠他父亲捐官,才捐出了这么个一官半职。

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们从来都不大看得上他,他也我行我素,把“地方土坤”诠释到了极致。

“当初上书,要陛下将银哥儿清府抄家,以平民愤的是不是就是这家伙?”

殷夜寒道:“这孙子,落井下石一把好手,也不看看没有镇国公府,盛泱的江山还守不守得住!……银哥儿,干不干他!”

银止川没有别的底线,只有任何辱没了他父兄的人都得死,这是众所周知的。

只见少年将军轻佻恣意的眼梢略微一挑,而后将护腕护手都解下来,搁在桌子上。道:

“打呗。”

……

“横竖就是个出来卖的东西,拿什么乔!”

只见楼下,闹剧一般的一场纷争正上演到高潮部分。

朱世丰叉腰大骂道:“还没上春宴怎么啦,还没挂牌怎么啦,老子睡你还得挑时候吗!?给脸不要脸,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干净玩意儿了?”

粗鄙的叫骂接二连三从男人口中蹦出来,周围站着一圈人,说不出什么意味的视线落在那名青衣小倌身上。

他的容色寂静又冷清,脖子和手腕上都拴着银链子。分明是寒澈得如山间泓泉一般的少年公子,但卑贱的身份又摆在那里——

任谁给了钱,都能将他带走,折辱一番。

这种巨大反差的矛盾感,看得所有人心中都在蠢蠢欲动。

“带走带走。”

朱世丰挥手拧眉道:“今天小爷就教教你什么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着,就一边伸手,要去拉那少年锁链的末端,扯得他站起来——

然而,下一刻,一声高亮的声音就从另一头传来——

“慢着。”

众人回头,只见扶梯的台阶上,十余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们正迈步走下来,为首的,正是礼部尚书赵家的公子。

“今天赴云楼已经被本公子包圆儿了。”

赵云升挡在朱世丰面前道:“所有的‘点芳仙’未经本公子允许,都不能被带走。”

朱世丰略微转眼,看向候在旁边的龟公。龟公不住地擦着汗,朝着两边点头哈腰说:

“是是是是……”

“我当是谁。”

朱世丰却反而一笑,道:“原来是礼部赵尚书的公子。”

“怎么,你爹从户部那儿要到钱了?——那你又知不知道,今年星野之都的赋税百分之六十都是我家商铺缴的……你拿着本公子的税钱,倒跑到这儿来和本公子抢人了!?”

这话说得刺耳,赵云升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我我我”了一阵儿,却又口才不如人,一生气就说不顺溜话,犯结巴。

反倒更惹得周遭不少人掩嘴偷笑。

“话是说给人听的,跟一头畜生说话,云升,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然而此时,所有人身后,反倒响起另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公子哥儿们一顿,而后都自觉地让出道来,从他们身后,二楼的雅间里,走出了最后一个穿着银袍常服的身影。

银止川手上拿着一把挂坠小扇,轻轻抵在脸侧,停在众人面前,歪头道:

“朱公子,又见面了。”

朱世丰从知道自己被银止川盯上开始,就日日出门带着随从。

就怕被他报复。

唯有今日逛窑子,本来就是一项不宜被太多人知道的举动,只带了数名小厮。

当即不由有些慌了,磕磕巴巴道: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盯着银止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指着赴云楼的招牌:

“这可是大庭广众!你还想为非作歹不成!……我跟你讲,在盛泱可是要讲律法的!”

银止川把玩着折扇——只是他身上纨绔气和杀伐气太重,所谓捧着本书也装不成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