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客青衫 45

那天他们一直玩闹到很晚才回去。

王寅留他们留宿,夜里再续笙歌,把酒言欢。

银止川看了西淮一眼,见西淮神色平淡,没什么表示,既看不出是好,也看不出是不好。登时谢绝了,摆摆手说:

“下回。”

“那我令人将你这五十箱金株再用马车拉回去?”

王寅哈哈大笑道:“银哥儿,你这珍宝,可真是全场最瞩目的了!”

银止川“啧”了一声。

“下回请务必还带着西淮公子一起来。”

目光又转到西淮身上,王寅笑着说:“西淮公子……可真是妙人哪!”

他还记得方才下午,宴上西淮白衣临风的场景。

一共一百四十三件珍宝,西淮却一一作词,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原本还有不少人觉得西淮必定写不完,等着看他被银止川亲得喘息连连。谁知反倒是乐师们显得笨拙蠢钝了。

银止川吊儿郎当笑了笑,说:

“好。”

此时已经时至亥时,接近宵禁了。

街上商铺都收了摊,只有门前的灯笼还微微地亮着。街上的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他们都很喜欢你。”

银止川与西淮并肩走着,说。

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银止川的步伐十分散漫。

像个逛够了烟柳巷子,懒洋洋往回走的纨绔子弟。

“嗯。”

西淮淡淡应了声,道:“就像喜欢一只会饶舌的鹦鹉,一只会走绳索的猫。”

银止川哑然,忍不出侧目,看着身边的西淮。

想他怎么会这么说。

西淮却一笑,反问:“怎么,我讲得不对么?”

“嗯……”

银止川一时语塞,想了片刻,反应过来了。

“在他们眼里,我与小猫小狗也差不多。”

西淮淡声说:“喜欢是喜欢,但总归不配是人就是了。”

银止川不知说什么好。

因为他明白,西淮说的是对的。

但是又何止是西淮?

整个星野之都,整个盛泱,除了他们那个阶级的世家子,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在这群纨绔子弟看来都是小猫小狗。

甚至小猫小狗都是好的,更多的都只是蝼蚁,只是尘泥。

“……嗯,你不喜欢。”

银止川想了想,说:“那我们下次不来了。”

西淮却笑了笑,并不吭声。

他静静仰头,看着天上一轮皎白冰冷的月。

“你的那些诗……”

银止川顿了顿,道:“明天就会传遍星野之都罢?甚至惊华宫里,沉宴也会听到乐姬们的传唱。”

西淮未理他,假装没听懂的样子。

“真危险啊……”

银止川却笑着说:“这就是把你当做小猫小狗的代价么?……你这埋下去的线,却是要他们灭族啊!”

然而西淮不惊不乍,甚至只是微微地露出一个笑,很轻声问:

“你发现了?”

“我不是没脑子的赵云升。”

银止川说:“更何况,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小猫小狗过……你不至于这样算计我罢?”

从西淮动笔的时候,银止川就隐隐觉得不对了。

这样关山郡逢灾的时候,举国上下都是倾尽财力筹钱,如此招摇过市地办宴就已经是不妥,更何况这群纨绔竟然还炫耀自己家中的珍宝!

沉宴正是缺钱的时候,多少次问世家们伸手,明示暗示。世家的老头子们却纷纷哭穷,道自己府上也是入不敷出。

而今却如此大张旗鼓地举办盛宴,还将其中繁华炫目的珍品编成诗谣传颂,沉宴听见岂不气死?

“你不告诉他们?”

西淮挑眉,问身旁的银止川。

银止川摇摇头:

“我一名逍遥人,不问朝野事。”

西淮冷笑了一声。

“不过……”

旋即,银止川却又突然话锋一转,笑微微道:“我也有一样珍品,方才没有拿出来。不知道西淮公子能否帮忙作诗一首。”

西淮漫不经心朝他瞥了一眼,却见银止川从腰间取下那枚碧血小印,摊在掌心,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西淮公子,请——”

西淮伸手就要去抓,银止川猛地握住,不让他扔掉,在胧胧月色下大笑起来。

“从这边走罢。”

稍时,行到一个巷口的时候,银止川说。

这条街上已经没什么人迹了,深夜平民都只能呆在家里。

出来游走的都是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儿。

宽阔的青石街上除了偶尔马车行过的声音,只有一片令人生寒的寂静。

那条巷口十分偏僻,黑黢黢的,从外头瞧过去,好似里头藏有一头未知的凶兽一样。

西淮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随着银止川走了进去。

巷道拥挤幽深,在两侧开着寻常百姓住的那种木门,门上还贴着门神等纸画。缝隙中插有茱萸艾草等物。

大概是作的后院开门。

“我以前在外头玩忘了时间,就从这里抄近路回府。”

银止川唇角翘着,笑了笑说。

巷道里起初十分狭窄潮湿,却没有想到走着走着,逐渐变得开阔了起来。

在中部的时候,甚至出现了一家酒肆。

酒肆的旌旗在夜里摇晃着,白底黑字,院中一棵枫树从覆着青苔的墙探了出来。

落下一片簌簌的阴影。

“等一下。”

银止川说:“这家酒肆的米酒很好喝,既然走到了,我带你尝尝。”

他让西淮在门口站着,说着自己撩袍走进去。

西淮仰头,看着酒肆门口的木招牌,“沽酒亭”。

破破烂烂的,都要掉下来似的。

庭院里先是一圃花,再是透着点光的中堂,银止川就正站在那柜台前,等那掌柜打酒。

“公子……要花吗?”

西淮正出神间,却听到身侧传来一声稚嫩的孩童嗓音。

他低头,只见一个不到他膝盖的小女孩正可怜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角,手掌里是几只绮耳草。

小孩大概是酒肆家的女儿,待有客人来时,就跟着卖酒肆花圃里的花。

西淮蹙起眉头来,就这么在月光下和小孩对视。

绮耳草啊……

他想,每年盛夏都会大片大片盛开的小花。带在身上,就不会被虫蝇叮咬。

西淮笑笑,想说自己是没有钱的。

正欲开口时,银止川却提着酒坛出来了。

“怎么?”

他一出门,就看见低头和小孩对视的西淮。

银府少将军挑了挑眉:“这么晚还卖花呢。”

“——上一个这么晚还卖花的小孩已经被狮子叼走了。”

小女孩注意到银止川,继而转头看向他,摊着手里的花。

银止川将腰间的一枚小东西放在小女孩手心,拍了拍她的头,道:

“好了,早点回去睡觉罢。”

他取过了小孩手中的花,西淮的脸色却明显僵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