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会面

曲沉舟隐约觉得有人站在床头注视着自己,可朔夜的疼痛带走了全身的力气,让人一动也不想动。

模模糊糊中,还记得起来,他在朔夜的毒性下备受煎熬时,床头站的人是谁。

怀王……不,现在该叫皇上了。

他拼死将柳贵妃的那孩子送出宫,却被金吾卫抓住,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只盼着等朔夜发作,让他了此残生。

却没想到他人贱命硬,居然硬生生熬了过去。

那个时候,怀王便是这样冷冷地站在床头,等着他低头臣服,抑或是死。

原来他这么有价值,谁都不舍得让他死。

曲沉舟低低叹一口气,果然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问道:“曲沉舟,睡醒了?”

“嗯……”他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声,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这不是怀王的声音,怀王还没到这个年纪。

他几乎下意识地向腕上一摸,一滚身跃起,银色小剑从被褥里刺穿出去。

隔着被子,他没看清来人是谁,更顾不上有没有刺中,便将被子兜头一掀,就要趁这空当跳下床去。

可那人不但没被盖住,反而隔着被子拨开剑尖,准准地一掌拍在他的胸前。

曲沉舟仰面摔在床上,这一掌并未用权利,不是想要他的命,可即使隔着被子也能感受到那浑厚的掌劲。

他胸中气血翻腾,紧咬着牙关,生怕只一张口,便会喷出一口血来。

“曲沉舟?”

那人又叫他一声,这次他终于看清楚了床前的两人。

“是,下奴曲沉舟,”他捂着胸口,在床上跪下叩首,才抬起头:“见过侯爷,见过白大将军。”

这两个人出现在这里,曲沉舟已察觉到事情不好。

虽然柳重明为示信任,让他去调人偷袭方无恙的暗堂,可实际上,他们都明白,方无恙涉及到柳侯、白将军和景臣,而以曲沉舟的身份,必然无法请动这三个人的。

所以,他曲沉舟是最好的饵,而柳重明才是最好的黄雀。

方无恙主动现身,也是重明与两位长辈谈判的最好时机,他曾尝试从卦言中得知成败,可惜一无所获。

如今这两位长辈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一件事——柳重明没能过得了这两人的关坎。

柳维正负手俯视他,直看得他低下头,才问:“你在担心重明?”

曲沉舟心中一紧。

从前虽与柳侯见过面,可那时重明护他护得紧,柳侯对于他们的事没有同意,却也没反对,只提醒不要频繁见面。

所以他对柳侯的印象,也只限于不苟言笑,沉默寡言。

可如今这如家常般的问话,却让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是安定侯,自幼便浸淫在朝中和族中纷争里的安定侯。

并不是泛泛之辈。

“回侯爷,”他的目光落在地面上,又渐渐移到柳维正的脚上:“我外出时不慎被人掳走,幸得世子救回,如今醒来不见世子,自然担心。”

“你有这心思,不枉重明对你一场,”柳维正坐下,平静问:“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见着我,为什么会担心重明?”

曲沉舟低着头,半晌才问:“因为侯爷许久都没有来过别院……”

“倒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话说得好,”柳维正微笑道:“我是难得来找重明,若不是这次来找他,还不知道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重明从前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可惜不知被谁蛊惑,如今状似疯癫,满口胡话。”

“我已经令人将他关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担心。”

曲沉舟不再回答,慢慢抬起目光,落在柳维正身上。

白世宁捱不得屋里的沉默,诧异问道:“你不是担心重明?怎么不问问他说什么胡话?又被关在哪里,你……”

柳维正抬手拦住他的话,问道:“你在为我卜卦?”

话已至此,不用细问,曲沉舟已经想明白了柳重明说了什么疯话,以至于被囚。

——夺嫡事关重大,而柳侯和白家从来都持无争的观望态度,更别说柳贵妃还没有动静,柳重明初入官场便这样大放厥词,一旦有闪失,关系的不止是柳重明一人。

他不再避讳柳维正的目光,朗声回答:“是。”

“世宁,刺瞎他的眼睛。”

白世宁的铁掌应声而至,一把掐住他的喉咙按倒在床上,指间夹的飞针转瞬间已到眼前。

曲沉舟连一声惊叫也没有,只微微抿嘴。

那枚飞针停在他的眼前一寸处。

像是让时间变得煎熬似的,悬在面前的手缓缓下沉,那针尖似乎已触到睫毛。

曲沉舟的目光又落到白世宁身上,轻声道:“白大将军,等侯爷真想取我性命,再动手也不迟。”

飞针在手中打个转,不知又藏去哪里,白世宁忍不住笑起来,揶揄一句:“阿正,你失策了,没吓到人啊。”

柳维正也有些意外,笑一声:“还有点胆识,也是我一时大意,居然能放你这样的人在重明身边,也难怪他被你蛊惑。”

“不知道侯爷的‘蛊惑’一说从何而来,”曲沉舟被放开,揉了揉被掐得有些窒息的脖颈,在床边坐好,姿态端正:“不是蛊惑,而是卦言。”

柳维正和白世宁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我刚刚的确在为侯爷卜卦,从卦言上看,如果我对两位如实以告,世子无忧。”

“如实相告?”

“对,您和白大将军一定有兴趣听一听,”曲沉舟平静地道:“而且我知道,不光世子无虞,两位也会站在世子身后。”

白世宁翘着腿在他身边坐下,笑了一声:“小家伙,可别以为阿正像重明一样好糊弄,当心一句话说错,你这娇弱的小脖子就断了。”

凛然的杀气若有似无地缠绕在身边,曲沉舟目不斜视,答道:“若侯爷和白将军认为我在说谎,我的性命就在这里,随意拿去,绝不会有半句求饶。”

柳维正不置可否。

房中的沉默仿佛充斥着无形的压力,曲沉舟在心里笑了一下。

从前审他的是重明和石岩,如今换成了两位长辈,他自岿然端坐,倒是有些像从前的处境。

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无数次在生死边界中走在窄窄的独木桥上,一旦摔下就是粉身碎骨,怎么会被这区区小场面吓到?

要想为重明争取到两家长辈真正的支持,他的身份底细总是瞒不过的,现在是最好的契机。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侯爷,白将军,”他缓声开口:“我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死在十多年后……”

过了许久,屋里仍然寂静无声。

柳维正捻着指间如意沉默不语。

白世宁将曲沉舟来回打量还不够,忍不住伸手捻捻温热的耳垂,又用两指掐掐柔软的后颈,如此反复,才确认眼前是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