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烙痕(第2/2页)

有脚步声飞快地逼近过来,伸手将他颈间挂的玉佩一把扯下。

“贱人!你不配!”

曲沉舟无力地抬了抬头,却只听到那玉佩在石头上碎裂的声音,崩飞的碎片划在脸上,已察觉不到疼痛。

玉铃叮地响了一声,不知滚去了哪里,再无迹可寻。

他拼命想睁眼去看清楚,却终于垂下头,昏死过去。

秋冬的天亮得晚,晨曦未现时,柳重明就出了门。

从围场到京城的这段路上,他不能离开姐姐,所以即便再对白石岩的下落焦急,也不得不先行赶回来。

姑丈带兵在外,他和姑姑都决定先瞒下来,免得乱了军心。

一回到京城,白石磊便立即动身前往围场寻人,他也派出了所有可动用的人手。

如今家里只有姑姑一个人,他不过去看一眼,放心不下。

这么早,白夫人果然仍坐在窗边,这么冷的天气,还开着窗户,看到柳重明,招了招手,微笑平静。

可与平日里利索爽辣的姑姑相比,这份平静却只让柳重明鼻尖酸酸的。

他是胆小鬼,他不敢说是自己信错了人,害了石岩。

“以前就有先生说,石岩命长得很,他不会有事的,”反倒是姑姑安慰他:“去做你的事吧,石岩有了消息,我会让人通知你。”

其实,他们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柳重明努力藏住悲戚,陪着姑姑吃了早饭,又抱了抱尚在襁褓中的表弟。

临走前,姑姑叫住他。

“重明,你最近如果太忙,就不用两边跑了。我一个人坐着,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叫沉舟过来陪陪我吧。”

他胸中一滞,半晌才转回身,笑着应:“沉舟这些日子病了,等他好了,再叫他过来看您。”

而后,仿佛逃离一样,钻进了马车。

现在还不是他能恣意痛哭的时候,如今京中人手有限,若是只以他自己,怕是捉襟见肘。

可好在宫里姐姐那边,父亲破天荒地肯主动出面,暗中照看着,紧接着他收到了慕景臣的密信。

有了娴妃娘娘和景臣的走动,姐姐那边便更无须忧虑。

方无恙将暗堂的人借给他撑起门面,几个月内该是不成什么问题,到那个时候,石岩的下落也该有了着落。

马车走了没多久,在锦绣营前停下。

廖广明死了,锦绣营里的大事小事却没有一件停下来的,群龙无首,乱糟糟地搅合在了一起。

皇上看似不经意地随口一提,让他这个闲人过来帮忙周旋一下。

自他踏入锦绣营的第一步起,周围无数人的目光里便有了新的考量——虽然没有明说,可谁都知道了,锦绣营的下一任主人会是谁。

柳重明不缺钱,也不缺手段,有徐子文在锦绣营混了这么多日子做帮衬,更是知道哪些人留,哪些人该收拢,哪些人该赶走。

原本一切都不在话下的。

只是徐子文为他悄悄送来几封特殊的密信时,他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凌河稳坐大理寺少卿之位,原本那样刚硬不折的人,如今在外人眼中却世故了许多,府中席间,也不缺了这位新贵的身影。

容九安本就才情卓绝,从前清高冷漠,与人格格不入。

不知多少人都看热闹似的见他起起落落,当做笑话。

如今滚了一身污名,更是放下姿态与柳三公子争得面红耳赤,众人在看热闹拽实,反倒自然而然地将人接纳下来。

仿佛一团污泥沾沾自喜地吞下了美玉。

翰林院呆了几个月,因誊写一篇奏疏呈至御前,一手小篆令龙颜大悦,得擢升门下给事中。

这两人站在不同的位置上,却同样将朝中方方面面的盘根错节、点滴线索都封在了这些密信里。

甚至连齐王身边的江行之,也看似不耐烦却详尽地递了消息。

信里提到

——任瑞在围场时成功斩获几十名烈渠旧民的头颅,赢得皇上大加赞赏,可他最清楚不过齐王麾下滥杀无辜的暴行。

——只可惜他并没能看到那些旧民的模样,也没有从齐王口中问出更多线索。

——如今任瑞正是春风得意时,如果柳重明能借此机会,一并挖出齐王往日的所作所为,便很有可能是扳倒齐王的重要一步。

柳重明将这些密信反复翻看,凌河、容九安、江行之、方无恙,甚至包括景臣……所有的这些人,都是因为一个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不愿去想,又忍不住想,那个人曾经为他殚精竭虑,曾经为他出生入死,他不该恨,却不能不恨。

连曲沉舟自己都亲口说——世子和白家对我好,比得上我想要的东西吗?

那样一条鲜艳瑰丽的毒蛇,早把他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们也许真的是前世冤孽,曲沉舟也是真的恨他,恨得处心积虑给他那么多好,那么多爱和不舍,然后再毫不留情地拿走一切。

留给他一个无法思考的空壳,恨不能捣碎自己。

柳重明知道他该安下心来,在这许多交错复杂的线索中寻出一个头绪,可每一个字都像写着曲沉舟的名字,都是曲沉舟冷漠的、多情的、狡黠的、嘲讽的脸。

还有白石岩血肉模糊的尸体。

也许就差那么一步了,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书案上,脸上温湿一片。

他距离发疯,也许就那么一步了。

浑浑噩噩地,不知这一天是怎么过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了锦绣营,只知道回到别院时,门外的灯笼已经点起来。

红彤彤的,煞是喜庆。

柳重明木然进了内院,管事将早已准备好的衣裳端来,他伸开手,第一次穿起这样鲜艳的颜色。

大喜的日子,自然该是红色。

卧房里也满是喜庆的颜色,从桌椅到床褥,焕然一新。

两根碗口大小的红烛让冷冬也温柔起来。

床上有人等着他,一身喜服,跪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