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这里哦, 里香,忧太!”

二零零六年,大暑, 天气闷热得让人一动就要流汗。

那一年, 乙骨忧太刚好过了六岁的生日。听母亲说, 隔壁家[山崎]的牌子被摘下, 取而代之的, 是一户名叫[迹部]的人家。

不,说是人家也太过热闹。实际上, 在那栋宽敞明亮的房子里住着的,只有八岁的绘里花一个人而已。

——因为是私生子,所以才会被单独安置吧。

——有什么病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也太可怜了。

大人们扎堆地站着, 他们的语气里充满同情,唇角却衔着虚伪的笑。

那个时候,绘里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她温柔地笑着,冲他和里香挥了挥手。

这是乙骨忧太对于绘里花最初的印象。

她将长长的金发扎成辫子, 白衬衫的领口松松垮垮地耷着, 高高抬起手的时候, 袖口便会顺着她纤细的手臂划下,露出手腕处绕着的一圈红绳,

——那孩子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

里香早早地便扑进了那抹金色里,在乙骨忧太迈开脚步之间, 他听见了大人们的窃窃私语。

——所以, 被大人抛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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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生气?”

“嗯?”

“那些老太婆总是会在背后说绘里花的坏话啊。”

在公园的沙堆里致力于艺术创作的乙骨忧太被里香直白的话语惊得直接捏碎了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城堡, 他僵硬地抬起头, 首先看到的就是同样惊讶的绘里花。

“所以绘里花也没必要给他们好脸色看吧。”

六岁的祁本里香穿着漂亮的黑色连衣裙,她叉着腰,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是吵架了吗?

对于女孩子间的吵架完全没有经验的乙骨忧太偷偷地往旁边挪了挪,他用沾满碎沙的手扒拉了两下头发,结果把本就乱蓬蓬的头发弄得更糟了。

“哈哈哈,里香这样很有大人的样子哎。”似乎并没有因里香的话感到困扰,绘里花并没有立即回应对方的问题,只是将眼睛弯成两道月。

“不是不生气。”在里香变成河豚之前,绘里花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只是我不想和里香和忧太分开,要是发脾气的话,会被他们讨厌的吧。”

绘里花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群自诩大人的家伙,乙骨忧太愣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要是和他们吵架了,里香和忧太就不会被允许来见她了。

“有的时候,努力生活的方式就是不抵抗。”

那个时候的乙骨忧太,还不能理解绘里花这句话的意思。

明明只是大了两岁而已,在凭哭闹和任性就能得到喜爱之物的年纪,绘里花却好像和这个世界隔开了。

——为什么呢?

“我才不会因为这种事就离开绘里花呢。”里香小声嘟囔着,稚嫩的童声里透着满满的不甘,“我要和绘里花还有忧太永远在一起。”

那时候的祁本里香,是刚上小学的年纪。和绘里花的遭遇有点类似,她在五岁的时候失去了母亲,刚到六岁,父亲又在山中下落不明。

——不祥。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里香非常依赖大她两岁的绘里花。

用里香的话来说,就是“绘里花像妈妈一样,是能够让她安心地闭上眼睛睡觉的人”。

“我知道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里香的音调高了几分,她的眼睛亮亮的,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我们结婚吧!”

小萝卜丁乙骨忧太眨了眨眼:“什么是结婚?”

绘里花罕见地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大概就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辈子在一起吧?”

乙骨忧太恍然大悟:“那等我长大以后要和里香还有绘里花结婚!”

里香和绘里花几乎是同时回过了头,映在孩童澄澈的虹膜中的是乙骨忧太满头的沙子。

沉默两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的乙骨忧太听到了两声爆笑,他悲愤地直接坐在了湿漉漉的沙堆上,颇有自暴自弃的意味。

但是,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覆在了他的头上。

少女纤细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唇角的笑像一泓春水。

她用食指关节拭去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弯下腰来对他说——

“那忧太要快点长大才行哦。”

-

绘里花在乙骨忧太十岁那年搬离了东京,乙骨忧太刚从清晨的鸟鸣中醒来,听到的便是这样的消息。

他从二楼卧室的窗外看去,里香一边哭一边追了她一路。

听大人们说,绘里花是因为生了很严重的病,所以才会要去国外治疗。

但里香执着地认为——

绘里花是被他们赶走的。

所有年少时的承诺都似乎成了空纸,那时候的乙骨忧太咬着下唇,看着新搬来的人家将[迹部]的牌子摘下,没忍住红了眼眶。

在那以后,他和里香时不时会收到绘里花寄来的信。

信上有漂亮的邮戳,英文写的地址却有些晦涩难懂。

“今天同病房的孩子出院了,为了庆祝,我偷偷地买了一桶泡面。”

“因为医院的护士小姐说我不能吃辣的,所以比起以前,我倒了很多很多水。”

“结果还是被辣哭了哈哈哈。”

信纸的末尾皱巴巴的一片,那是干涸了的水渍留下的痕迹。

“抱歉,因为想着忧太,所以一不小心就讲了很多废话。”

乙骨忧太坐在阳光明媚的公园里,他在长椅上低下了脑袋,眼泪一滴一滴地在纸面绽开。

在信纸的最末尾,迹部绘里花一如既往地用着轻快的语气述说着最难过的话。

“我偷偷听到护士小姐说,我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怎么办,看来我们只能在另一个世界重聚了。”

她画了一个笑脸。

乙骨忧太对着太阳举起了信纸,努力地从被划掉的一行字中拼凑出了绘里花的笔迹。

“我好害怕啊,忧太。”

这是乙骨忧太第一次感到死亡的恐惧。

又过了一年,祁本里香在他的面前丧失了生息。她的头骨被碾碎,漂亮的黑发下,是一团模糊的血肉。

乙骨忧太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抱在了大人的怀里。

他似乎尖叫了很久,所以连哭也哭不出声音。

十一岁的乙骨忧太,成了[特级被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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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了,快回来吧,忧太。真希也只有在你在的时候才会温柔一点”手机那头的熊猫语气蔫蔫的,背景音里还能听见几声禅院真希的咆哮,“好吧,也就一点点。”

二零一八年,作为四名特级咒术师之一的乙骨忧太被派往国外出差。

同伴的声音通过电子设备的传导一字不落地落进了他的耳里,乙骨忧太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不喜欢听从高层那些家伙的命令,但成为咒术师让他收获了预料之外的同伴——光是这一点,乙骨忧太觉得频繁的出差也不是什么值得困扰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