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第2/3页)

他原本是坐在床边的,现在没有外人,不用忌讳什么,便大方地把两只脚也放到床上。斜倚在床头,就着两人手连着手的姿势,挨在白雪岚身侧,缓缓把下半身挪进厚被子里。被子底下,大腿隔着睡裤柔软的布料,感受着白雪岚强壮有力的臂膀。

低头看看白雪岚,像抓着心爱玩具的孩子似的,睡相比方才香甜多了。宣怀风微笑着看这睡脸,也不知看了多久,渐渐感觉眼皮沉重。

等他再睁开眼,却是有些吃惊,窗外的天已经完全起了变化。闭上眼时,还是黑漆漆的,现在已经亮堂堂的刺目了。

原本是挨在床头,现在变成了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宣怀风翻个身,只觉得浑身酸痛,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野儿正在浴室里忙活,听见他的声音,跑出浴室来,笑着说,「醒了?有人吩咐,谁也不许吵你,要等你睡得足足的,自己醒过来才好。」

宣怀风忍着身上的酸痛,勉强坐起来问,「几点钟了?」

野儿说,「下午三点一刻。」

宣怀风很吃惊,不料一睡就睡到这钟点,不好意思道,「我这简直是睡死过去了。」

野儿说,「可不是睡死了?那位天还没亮就醒了,抓壮丁似的抓了一个医生来给你做检查。让人从头到脚检查了一个遍,药膏也擦了,你眼睛也不睁一睁。」

宣怀风诧道,「是吗?我真是半点也没知觉。」

细细一闻,果然身上透着淡淡的药膏香气。山 与 三 夕

他转着头往四处一看,问野儿,「他呢?他昨天也忙了一天,应该多睡一会,怎么起了一个早?」

野儿笑道,「哎呀,外头都翻天啦,就你还作梦。昨晚宅子就被那些当兵的围起来了,管事的、帐房先生、听差、丫鬟,上上下下都翻了个够本。告诉你一件新鲜事,孙副官被人打了闷棍,头都破了。」

宣怀风吃惊道,「谁打了他闷棍?」

野儿说,「好像是个听差。那听差把孙副官打晕了,打算送到外头逼问口供,要发一笔横财。少爷回来就把宅子里外封了,那人失了时机,不能将孙副官送出去,只好把他捆起来藏在酒库里,刚好遇上士兵满宅子搜索,可不就搜出来了。还有一些下人,偷府里东西,把栽赃藏在床下,也被搜查出来好几个。」

宣怀风不理会什么偷东西的琐碎,只关心孙副官的事,「你说孙副官头都被打破了,伤势严不严重?」

野儿说,「还好罢。刚才我到院子那头,见他头上缠着一圈白纱布,还在和蓝胡子嘀咕什么呢。要是严重,早就送医院去了。」

宣怀风说,「我该去看看他。」

说着就下床。

匆匆洗漱一番,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去找孙副官,忽然看见孙副官从门外走进来,愕然地问宣怀风,「你这是要上哪去?」

宣怀风说,「就是想去找你。你头上怎么样?」

孙副官连道了两声惭愧,苦笑道,「这次,我是吃了文弱的亏,脑袋再管用,也不够人家一闷棍敲的。伤势不大,丢的脸很大,我们不去说罢。对了,先说正经事,总长派人在郑家窝那头搜了一个晚上,总算把那位安德鲁先生给找到了。」

宣怀风大喜道,「那真是好极了。他没受伤吧?」

孙副官说,「有一点小外伤,问题不大。不愧是洋人长腿,他倒是真能跑。他说从展露昭那里逃出去后,害怕有人追捕,就一直往林子深处跑,后来听见枪炮声,黑夜里分不清敌我,更是没命地跑。等我们的人找到他时,他几乎跑到另一座山上去了。总长说此人关系着兵工厂,受了些惊吓,暂且让他在医院休养几天,安排了人手保护他的安全。」

宣怀风叹道,「没想到,我才睡了一觉,总长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是一点也没帮上忙。不过他现在人到哪去了?」

孙副官微微一笑,「不过是忙别的事去了。倒是你,怎么昨天不言不语,做出这么大一番事来?可惜我错过了,不能亲睹风采,只能听别人说的,来做一点想像。」

宣怀风见孙副官对自己的问题,不肯给一个确切的答案,心忖,白雪岚一定又做秘密的行动去了,只不知是什么事,非得瞒着自己。

他知道再追问,孙副官也不会说,便顺着孙副官的话往下问,「我昨天的事,是怎么说的?」

孙副官说,「司令们昨晚都在饭桌上夸你,说你又救了总长一次,真是总长的福星。而且还说,你办事很忠诚,是现在的人里头极难得的。」

宣怀风问,「你是亲耳听司令们这么说的?」

孙副官两手一摊,坦白地回答,「司令们吃饭的时候,我还被捆着等人来解救。刚才的话,我也是听昨晚吃饭的人转述。」

宣怀风明白,那转述的人,再没有别个,只能是冷宁芳了。

孙副官被人打破了头,冷小姐一定会流几滴眼泪,在伤者身边温柔安慰,陪着说说闲话,自己这些新闻,大概就出自于此。

自己这一睡无知无觉,别人却都各有各的忙碌,各怀各的温存心事。

宣怀风对于自己来到白雪岚的老家,能否得到白家的认同,总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忐忑,听说白家几位司令对自己有夸奖之语,高兴地笑了笑,再一想,又有些犹豫,向孙副官道,「就只说了刚才那些?我以为我昨晚的做事,很有些不足之处,他们大概会做一番批评。」

孙副官说,「没有的事。几位司令对你欣赏得很,一个字的批评也没有。」

恰好野儿提了食盒从厨房回来,听见他们最后这两句,笑着插嘴道,「孙副官,你这是当面撒谎,别怪我揭你的老底。」

宣怀风问,「他撒什么谎了?」

野儿说,「他说几位司令对你一个字的批评也没有,不是撒谎吗?我昨晚就在饭桌子旁,亲耳听五司令说,宣副官仗义是仗义,就是太傻笨了。说一个人傻笨,算不算批评?」

宣怀风问,「他说我怎么傻笨了?」

野儿说,「你在郊外的林子里,怕那些坏人打少爷黑枪,自己站在空地上做人肉靶子,还一个劲对他们说,要他们杀你,有没有这回事?」

说着,把胸膛一挺,昂起头,压着粗嗓子,铿锵有力地宣告,「我人在这,你枪口对准我。若有一点变故,你杀我就是。」

这句话,正是宣怀风昨晚对展露昭留下的枪手说的,为了吸引枪手的注意力,还反复说了好几次。

野儿这样一学,宣怀风还愣着,孙副官先忍不住笑了,「野儿,你该去做一个表演家。这样一演,真演出一个不惧死亡,舍己为人的英雄来。可是宣副官嗓门并不沉,他说话是很清朗的,你搬他的对白,声调应该更激昂些。而且,他这人在危急关头,实在比平日还从容,不会这样怒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