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搬家(第2/3页)

小李子年岁小,哪懂得这些规矩。

宫里的太监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两个字儿,点菜都有忌讳,少有鸡和蛋两个字,炸鸡叫炸八块,鸡蛋叫白果儿,鸭蛋叫青果儿,鸡蛋肉片炒木耳叫做木须肉,文雅些的叫木樨肉,总之不管如何,都听不得那两个字。

小李子犯了忌讳,得罪了主家。

他被狠狠打了一顿,当场差点没给程班主抽死。

他们来的时候赶了驴车,这会儿用的就是赶驴的那根鞭子,被程班主握在手里用得久了,乌黑油亮,抽在半空中都能打着旋儿地听到响亮的风声,紧跟着就是“啪”地一声结结实实落在他身上,皮开肉绽,骨肉生疼。

但就算这么一顿打,也没让那位老太爷动什么恻隐之心,他们年底的赏钱全没了。

小李子被打得奄奄一息,回来躺了几日,发了高烧也没人管,他命贱,居然也活了下来。

只这次他不敢在留在戏班,趁着戏班拔程,自己抹花了脸混在里头,趁夜套了一身戏服里衣一瘸一拐混了出来,来投奔谢璟,讨个活路。

……

小李子喝了半盏茶,捧着杯子低头掉泪:“我说错了话,程班主记恨我,怕是唱不了了。”一句话,差点搭上一条命,他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契纸上那句“生死无论”的威力,他那天若是真被打死,也就是一卷草席,丢到了乱坟岗。

寇姥姥唏嘘不已,这年头谁活命都不容易,陪着叹了一声。

谢璟问:“你之后想怎么办?”

小李子道:“怎么着都行,我想过了,我能干活,去当个饭馆跑堂的也行,我嗓子说话还清亮,可以唱菜名——我有回跟程班主出去,瞧见过店小二唱菜名,站在那喊上一会,能给好几个铜板。”他自己想了想,又道,“或者挎个篮子去卖‘半空儿’,一天总能混碗饭吃。”

半空儿就是瘪皮的花生,里头只有一小粒花生米,一个铜板两捧。大多是被商店捡剩下的一些不太好的花生,由小贩淘换来卖,拿个竹篮子盖上块布,走街串巷的叫卖,一天运气好了能混俩铜板,运气不好就什么都没有。买这些的都是穷人,想从穷人手里赚俩钱,那可真是太难了,小孩儿就是馋坏了一年到头也不见能吃上一两捧零嘴,而富家少爷压根看都不看这瘪皮花生一眼。

“要么,要么就去卖果子,我在街边瞧见过炸果子的,不难。”

小李子一连说了好多自己想做的买卖,口水直吸溜。

油果子啊,光想就馋得慌。

要是能每天吃一小根,哪怕就闻闻味儿那日子该有多美。

谢璟没接话,只让他先休息。家里土炕烧得热,小李子又一路受了惊吓,谢璟让他睡在炕头最热的地方,被热气烘着,很快就睡着了。

寇姥姥在外头烧水,谢璟搬了木盆过来,打了一桶凉水兑好,祖孙俩一起洗脚。

寇姥姥还在叹气。

谢璟安抚她道:“姥姥,他能跑出来,就已经是好的了。”乱世还未到,等到十几年后,那才是真的要乱了,别说小李子这样的,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北地全境被占,有的村子一夜被屠尽数千人。

谢璟微微拧眉,沉默下去。

寇姥姥在脚盆里踩了他的脚一下,“姥姥是瞧见他,想起你。”

“我?”

“嗯,我瞧着他刚才喝面汤的时候又急又快,我家璟儿是猫儿舌头一般,最怕烫了,我就想啊,要是姥姥不在了,我璟儿可怎么办哪,谁给他一口热汤热饭?要是我璟儿也和他今天这般吃得急,烫坏了可怎么办。”老太太说着又难过起来,自己拿衣角抹了眼泪,眼睛红红的。

谢璟轻轻把脚挪上去,把姥姥的脚虚踩在下面热水里,轻笑道:“姥姥,我本事着呢,不会挨饿的。”

谢璟没过得太惨过。

最惨的不过是刚开始入戏班的时候,但那会儿也没有如此艰难。

程班主拿他当摇钱树,生怕烫坏他的喉咙,吃食上分外小心。

但吃得也不怎么好就是了,勉强填饱肚子,他年纪小,刚进戏班不合群,被抢过无数次馒头,后来学会速战速决,吃饭跟打仗一样,三口就能吃掉一个馒头。这样对胃不好,后来跟九爷时间久了,才慢慢改过来。

戏班那些人很聪明,都是从小在泥里挣扎求生的孩子,有眼色的很,知道程班主宝贝他,那些人从不打他的脸,只打他身上被戏服遮盖看不见的地方。

分科的时候,谢璟分去了武生,他身条顺,动作又利落,长得模样还好,常常被程班主借出去给别的戏班子跑戏,有时候一天最多七场,从早到晚,谢璟骨头硬,硬是撑下来。

也是因为借给外头的戏班子,他才能在省府遇到九爷。

这都是后话了。

谢璟模糊记得最开始小李子也在戏班,他唱戏不行,去做了打杂,起初谢璟还能照应他一两回,后来就自顾不暇了。再后来谢璟成了角儿,俩人见面的时候更少,基本就没再有过交集。

寇姥姥今日瞧见小李子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年初的时候那场大病,她不觉得自己多苦,却为她的璟儿哭了一场。

谢璟陪着寇姥姥小声说了一会话,哄老人道:“姥姥,您别担心,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您看,我在白府之前陪着少爷的时候,不但能赚钱,还能顺便一起读书。”

寇姥姥道:“那能一样吗……”

“确实不一样,学校不能赚钱。”

“你这小财迷。”

“姥姥,二少爷的钱赚得挺容易的。”谢璟认真道,“之前在二少爷院子里的时候没少拿赏钱,上回少爷一高兴,不是还给了我十块银元吗。我之前没跟您说,那些都是我替他写功课,他给我的。”

“啊?”

“姥姥,你不知道,府里的二少爷不写功课,先生给他布置的作业都是我替他写的,抄书什么的也简单,跟我以前学的那些差不多。”

寇姥姥问了他在白府里的生活,信了大半。

别的不说,功课这些话她信,她家璟儿从小就聪明懂事,学什么都快,以前学堂里的先生还夸过他过目不忘。

谢璟撇去黑河发生的那些事儿,挑拣着近日来有趣的跟她讲了两件,把老人逗得笑起来。

寇姥姥给他顺顺头发,缓声道:“璟儿,你记得啊,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总因强出头。这做人哪,和做事儿一样,千万要记得这两点,别陷在里头,这样一辈子才能活得高兴,活得敞亮。

谢璟点点头,应声说好。

寇姥姥手放在他脸颊那,瞧着他的小脸一阵心疼:“要是小姐知道你受这么多苦,一定难过极了,都怪姥姥,没照顾好我们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