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起乱

住院半个月,顾遇便顽强地从医院里爬了出来,拍胸膛跟陆沉保证,自己已经完全痊愈。

然后一回家,转头就朝巴德中将唉声叹气,长吁短叹,有气无力地称自己还要在家躺上半个月才能回军部。

早在劫持事件前,顾遇便幻想军部早早出件大事,而后好好放他一个长假。结果误打误撞因祸得福,还真叫他撞上了,有了光明正大翘班的借口,他怎么可能不用?

反正现在回军部也是处理一些不大不小、但就是极其麻烦的善后事宜。叫顾遇闯祸他很擅长,叫他来善后,那就比登天还难。

陆沉也担心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觉得半个月还不够,得多请几个月才行。

幸而顾遇没有被他家少将义正言辞的言语给骗倒,再度坚定表明自己的决心:“只能旷半个月的工,我还是一个要养家的虫!”

陆沉:“……”

他捏捏顾遇的脸:“遇遇,可真有志气。不过,先在床上坐直再说这话比较好。”

顾遇正四仰八叉躺在被窝里,告别了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满足地呼吸着家里的空气,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闻言眨眨眼:“床——不是用来躺的吗?”

陆沉正盘腿坐在他旁边,高挺鼻梁上架着光脑镜片,拿笔细微勾画着。

顾遇半眯的眼要睁不睁,窝在枕头里懒懒瞧着他拿笔的动作,渐渐咦了一声:“这不是少将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还正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熟悉的机甲手办?

白为底色,关节处则以黑色相连,整体线条简练疏落,但细节处可见繁复。

陆沉在草稿上已大致设定了骨节框架,整体基本已经成型,正在细笔丰富繁复处的机关。

闻言,他微侧头看过来,镜片后垂下深邃的眸:“模型与实物区别还是很大的,需要更多的细节和数据,测验是否能够真的运用到战场上。”

顾遇眼睛亮了,连上半身都从床上撑起:“陆老师你给我设计的机甲,真的能造出来拿到战场去?”

陆沉淡薄的唇抿了抿,见他这么期待和欣喜,笔尖停了停:“原本作为生日礼物设计的时候,因为是模型,所以加了许多异想天开的想法。之后真的答应给你设计可供战场使用的机甲时,我还想过另外设计一款更拿得准把握的出来。”

“但想了想,果然遇遇你还是更喜欢这一款吧。”

“不过可能会等上一段时间。”陆沉放下笔,揉揉他乖顺柔软的头发,“有一些想法在现在的机甲领域还停留在理论阶段,我得调试更多的细节和数据去论证。”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啊……”顾遇将手枕在脑后,再度无力地靠回枕头上,仰望着陆沉,眼睛淡淡带笑时映出了光。

“真期待这台机甲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他轻轻呢喃了一句,午后的微风卷起窗外的叶片,哗啦啦响动,窗帘的阴影随着风动一上一下,正是一天最好的午休时刻。

陆沉忍不住俯身,在他额头落下轻柔一吻。

“睡吧,遇遇。”他低着沉冷溪石般的嗓音说,“午安。”

顾遇恍恍惚惚做了一场梦,在午后的阳光里支离破碎,却又清晰无比。

他像是在爬一阶很长很长,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梯子。两边的看台上不时有看客在作嘘声,像在笑他徒劳无功,注定白费力气也到不了尽头。

顾遇张嘴想骂回这拨虫。

你们爬都没爬过,凭什么说注定做不到。就算真的尝试过,在将近我?

可梯子上风声太盛,他一张口,风就全灌进了嘴里,如同窒息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梦里的他不由生出一股委屈。

他前半生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s级雄虫的身份,贵族的出身,优渥的家庭与俊美过头的外表,使得顾遇从小即使没心没肺,淡漠自私,也不会有任何虫站出来指责他。

相反,无论是帝国法律,还是雄虫保护协会,或是顾遇见到的几乎所有虫都会无限度包容他,呵护他。就算有针对与不满的,也多半来自同类的嫉妒。

顾遇没有将这些虫对他的看法纳进眼里,可并不影响他将此习以为常。

他的身后,还有很多虫在劝他停下来,他们之中有顾遇不熟悉的面孔,也有顾遇熟悉的面孔。

他们将不听劝的他视之为任性,比起以往,这次是超出他们容忍限度的任性。

顾遇听见了他们的喊话,爬梯子也太累了,真的看不到尽头,可他却始终停不下脚步,因为有道声音一直在上面呼唤着他。

那声音来自一个虫,微弱且平常,远远不足身后所有虫喊话的声量,但却在顾遇耳朵里,莫名其妙地比一切杂音份量都要重。

他的陆少将,站在不远处的梯子上,喊着“遇遇加油”。

偶尔他也会心疼地说:“遇遇,如果很累就停下吧,没关系的。”

可顾遇仰头望向他。

他和他永远都差了那么几台阶梯,陆沉让他停下,可停下了——他怎么上去,和他一直待在一起?

梦里爬啊爬,永远隔着几阶梯子的感觉实在太真实,顾遇涔着一头冷汗醒来,卧室里已有黄昏的光影长长投在地上,他撑起身时,半盖的毯子从身上滑下。

他白色的发不知被谁解开,散落地铺开在枕上。

顾遇下意识抬起左手,手中和身边却都空空如也。

刚从梦中惊醒,他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连拖鞋也顾不上穿,急切地想寻到失去的东西,赤脚从布满余晖的卧室里奔了出来。

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红豆糯米粥的味道。

他头发和衣服都是散乱的,眼神慌张无主地往下寻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忽然一切浮浮沉沉的心绪像落了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如痴了一般望着餐桌旁的陆沉。

陆沉正在胖乎乎和圆滚滚的协助下,将一桌子简单却丰盛的晚餐备好,舀出两碗红豆粥摆上。

圆滚滚听到了楼上的响动,第一个抬起小圆脑袋,大眼睛亮了亮:“主人睡完午觉终于起来了!”

胖乎乎表示附议,这个“终于”用得好。

陆沉而后抬头,夕阳余晖透过他们家的大落地窗洒入,悉数披洒在他坐于轮椅中却仍不失高大沉稳的身影上。

陆沉并未注意到顾遇是光着脚的,只是见他愣愣的模样,习以为常他家雄主平时睡昏了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时的状态。

“起来了?”陆沉按往常一样问他,“正好,遇遇,快下楼洗洗手吃晚饭了。”

当晚入睡前,顾遇侧身抱着怀里的陆少将,久久没有说话。

陆沉觉得他今下午做这梦实在投入太深,活像魔怔了一样,从晚饭一直发呆到现在。

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顾遇,亲亲他嘴角,在关了灯后的黑暗里问他:“是做了什么噩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