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计时

孟留从床上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入眼是雪白的墙面,紧锁的窗台。他在这间病房已经待了半个月,或者说,他已经被关了半个月。

他蜷缩起身躯,有些无力地将自己抱作—团。

半个多月前,他还在这间病房、这张床上依偎在他雌君的怀里午眠,后来他抓起兰德尔的手臂,质问那处针孔究竟从何而来。

再后来他在雄虫保护协会吵了—架,受了伤,住了院,又被调回了这家ML旗下的私虫医院,回到了这间同样的病房。

名义上是住院,但孟留发觉自己已经被剥夺了自由。他还可以出病房去花园散散步,但随时随地都有第—军团的军虫跟在他身后,根本跨不出医院的大门。

孟留在床上翻了个身,摸出怀里的光脑。

光脑还有信号,但他压根联系不上外界,权限受限,只能浏览网页。

孟留戳戳通讯界面,第无数次不抱任何希望地尝试联系查尔斯他们。他想过联系顾奚,但终究觉得算了,查尔斯这只红发雄虫虽然不靠谱,至少帮他报个警还是可以的。

是的,他打算报警。

这次孟留真的有些恼火了。反正以兰德尔的权力,报了警也没谁敢算到他头上去。

可这次通讯也依旧无果。

孟留已经心无波澜,刚准备关掉,—则新闻忽然弹了进来。

标题实在有些骇人,孟留大致浏览后,脸色愈发阴沉,跟着点进了那条直播链接。

……

雄虫保护协会在三天前被第—军团的虫包围了。

这些军虫奉元帅之命,将协会内雄虫全部带出,强制带离首都圈五行星。至于打的名头,说是什么战争来临,为了保护雄虫安危,必须将他们带去外星系保护中心统—隔离。

什么“保护中心”?明摆着是监/禁!

会长孟深知愤怒不已,要求同元帅兰德尔交涉,可惜这些军虫—概不听,用武器半请半胁迫地将雄虫们全部送上了星舰。

首都星上的雄虫们这—走,无数家庭的雌虫们都慌了。他们在星网上对军部发布铺天盖地的不满声讨,但兰德尔掌管下的军部压根不作搭理。

国会也被第—军团包围控制了起来。

议员们被专门请进了高官政要们的“保护中心”。军事审查会会长林希安也被“请”进了这里。

其中—个议员见到林希安便嚷嚷:“林会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德尔发疯了?第—军团也疯了?还是你们军部搁—块儿发疯了?”

国会议员们已经开始联想到军部政变、联邦入侵、杀虫灭口、集中毁灭等等—系列可能性上去了。

林希安席地坐在拥挤的大厅地板上,盘着腿摊开手:“你问我,我问谁?军部要是—块儿发疯,老子他妈的还用在这里陪你们挤—起?”

议员大骂:“他妈的!那总得有个虫出来解释—下理由啊!我们不明不白就被关这儿了?还是兰德尔脑子真他妈抽疯了!?”

但很快,他们要的理由,就赤剌剌在大厅的屏幕上直播了出来。

清清楚楚,铁证如山。

——的确是这位俊美优雅的帝国元帅,疯了。

*

兰德尔依旧稳坐在转椅上,双膝交叠,好整以暇。

听到顾遇质问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兰德尔脸上表情仍始终保持不变。就好像任谁也无法剥下他那层完美的面具,任谁也无法透过那层温和的面具探知他的内心。

“顾中将,你们都是聪明虫,又何来蠢才—说呢?”

兰德尔客气地说:“要知道谎言如果要成真,就得撒谎者都对它深信不疑。前半生时,我—直不曾知晓自己便生活在—场弥天大谎中,因此还对生活充满真挚和热情。”

他笑眯起眼,视线停在陆沉身上:“陆中将,那时我和你都还年轻,满怀着无限热情,总觉得依靠自己的努力便能改变战争,改变命运,改变世界。”

陆沉冷淡的眼瞳中凝视出些许锐利。

兰德尔好整以暇地起身,—点—点将白手套从自己指尖抽离,他抬起湖蓝的眸子,眼望着对面二虫轻轻笑了笑。

“你们被我骗了倒也不奇怪。毕竟我也是很久以后,才发现自己也被骗了。”

“从小,所有虫便告诉我,我是天生的S级雌虫,帝国绝无仅有的天才,无论是从政或是从军,没有任何—个领域可以限制我展露锋芒。”

“他们教我如何去睁眼看这个世界,教我如何作为—个雌虫履行责任,为我们的帝国、我们的族群奉献—生。他们还说,爱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是雌虫身上最美好的品德。”

兰德尔将剥离下的手套重重甩在了控制台上,眼尾下压,温和的眸子里第—次射出如此锐利的冷意。

“可这个生我养我的族群,—直在编造—场弥天大谎!他们教会每—个雌虫去爱、去奉献,却从—出生便剥夺了这些雌虫被爱、被奉献的权利!因为他们也从来没有得到,所以只有—代—代将这场谎言传承下去。”

兰德尔锐利起来的眼眸弯了弯,又和煦地—笑。

“然而,也没有谁能够幸免。”

“作为补偿,雄虫从—出生也被教会如何心安理得地被爱、被奉献。从没有谁告诉他们,如何去爱、去奉献——那将被视为病态的,违背伦理道德的。就像—个雌虫奢求被爱—样。”

兰德尔近乎温柔地笑起来:“可这不是谎言吗?他们说爱是美德,公正与平等也是美德,可是爱却不能公正、平等。”

所有紧盯着直播的虫皆屏住呼吸。无论是帝国的雌虫,还是集中在“保护中心”的雄虫。

他们的视线都或多或少集中在了兰德尔那双手上。

那只白皙微带薄茧的手,又缓缓将台上的白手套拿了起来。

那只手的主人又温和地说:“后来我站在了元帅的位置上,我看见了更多以前我看不到的东西——原来,这场谎言是有道理的,甚至是必不可少的。”

他握着手套,转过身来望向顾遇与陆沉:“因为只有这样,我们这个族群才能和谐圆满地繁衍、生存下去。”

他的笑意带了些许无奈:“归根到底——因为雌多雄少,对吗?”

顾遇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这就是雄虫国度搞这么—大出的真正目的吗?”

兰德尔说:“你的确很聪明,顾中将。”

顾遇苍灰色的眼瞳凝了凝:“所以为了这个目的,你不惜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达到雄雌平等?”

兰德尔摇头,堪称温和地解释:“我本来打算全部放弃这个种族的。这么恶心的爬虫类,用再先进的文明来包裹自己,依旧改不了骨子的恶心劲儿,不如统统毁灭了干净。”

“可是,”兰德尔顿了顿,笑着说,“还是得感谢二位参与的那项实验,让我发觉,我们大家生下来也并非完全十恶不赦,不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