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第4/5页)

“……”

范文载羞愧捂脸。

是他没教好!

“我没说你,”范夫人白他一眼,“你教给他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危险来了,他顾不上那些道理而已。”

范文载沉叹一声。

说句实在话,太子趁乱逃出京城,算不上一件坏事。

与天圣教硬碰硬是不明智的,先保全性命等机会东山再起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范文载到底有些心寒。

如果做这件事的是三皇子,别人无可指摘。

但太子是一国储君,他不能。

老夫老妻饭还没吃完,宫里就派人来通知范文载,让他三天内写一篇文章,表达对史明荣登大宝的赞美。

范文载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毫不犹豫拒绝:“宁死不写。”

“……”

史明得到消息,气得砸碎好些个华瓷美玉。

这些都是他以前见都见不到的,而今却可以肆意毁损。

“他要是不写,就杀他全家!”

内侍:“陛下,范文载除了一位发妻,府中已无其他亲眷了。其孙正在沧州任知府,已归服庆王世子。”

史明现在听到“庆王世子”就头疼。

要不是那个世子发什么讨伐檄文,他也没必要让范文载写文章。

“那就用他妻子的性命逼他就范!”

“遵命。”

范府。

范文载和老妻坐在书房等死。

忽有浓烟钻进门缝,屋外火光冲天。

外头有人惊呼:“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两人倏然起身,下意识想冲出屋子,却又同时停下,四目相对,彼此皆知对方选择。

范文载握住老妻的手,目中泪花隐现:“是我连累你了。”

范夫人洒脱一笑:“能死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整个范府都烧起来,熊熊火光涌出滚滚热浪,灼得人生疼。

府外守卫拼尽全力救火,火却越来越烈。

范文载和妻子端坐书案后,彼此双手紧握,从容赴死。

突然,有人从窗户翻身而入,在老两口惊异的眼神中,直接用手刀将他们砍翻在地。

又有两个人翻进来。

三人合力将两人救了出去。

趁城中混乱之余,范文载和范夫人被秘密送出京城。

范文载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妻子正端坐身侧,悠闲地看着窗外景色。

“你醒啦。”范夫人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

她鬓边布满银丝,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沉静优雅的光泽。

范文载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范夫人倒是想得开,“反正是被人救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那我岂非成了逃兵?”

范夫人白他一眼:“你要是觉得愧疚,就跟庆王世子学学,写几篇讨伐反贼的文章,不比死了有价值?”

范文载还是觉得自己气节受辱,遂掀开车帘,问车夫:“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要带我去哪里?”

车夫一声不吭。

范夫人不由乐了。

“你有什么好急的,大不了还是一死嘛。”

范文载叹道:“这个‘金蝉脱壳’的伎俩若是传出去,岂非让天下人耻笑?”

“……”

数日后,马车抵达沧州。

范玉笙站在城门口,亲自迎接。

“孙儿恭迎祖父、祖母。”

范文载压抑心中欢喜,面上却冷哼一声。

范夫人就很实在,笑容满面道:“咱们阿笙长高了,也变俊了。”

“祖母风采一如往昔。”范玉笙由衷欢喜。

范夫人道:“咱们在马车上看到沧州的界碑,就知道是你做的事,我们家阿笙长大了。”

范玉笙笑道:“祖母和祖父一路劳顿,先随孙儿入城。”

入府后,待范文载和范夫人梳洗休整完毕,范玉笙前来请罪。

“祖父,请恕孙儿自作主张救下您和祖母。”

范文载斥道:“你的确是自作主张!你这么做,置范家清名于何地!”

范玉笙倏然抬首,双目迥然,掷地有声道:“难道在祖父心里,天下苍生还比不上范家清名吗!”

“你胡说些什么!”范文载气得胡子乱颤。

范玉笙毫不相让:“先帝贪图安逸,不顾天下百姓生死,致使四海九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三皇子勾结天圣教意图逼宫,权欲熏心,同样不顾百姓安危。太子殿下看似仁厚,却在危难关头弃城而逃。祖父,这就是您要效忠的朝廷吗!”

范文载瞪目:“你是在为庆王世子劝我归服?!”

“祖父,您从京城一路行来,见到的都是什么样的景象,您可还记得?”

范文载沉默了。

“您若得了空闲,可以出去看一看沧州城,也可以去庆州瞧一瞧,如果这样依旧不能说服您,孙儿以后便不再说这些话了。”

范文载盯着他不说话。

“行了行了,刚见面就吵架,吵得我头疼。”范夫人打破沉寂,“阿笙说得没错,我还是第一次来沧州,老头子,你就陪我逛一逛。”

有她调和,范文载和范玉笙面色稍缓。

范玉笙道:“您二老早些休息,孙儿先去府衙处理公务。”

翌日一早,范文载养足了精神,在老妻的劝说下,“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马车从范府出发,往沧州城街市行去。

比起昔日的颓败,如今的沧州城连衽成帷,车马骈阗,一派热闹繁华之景。

范夫人掀起帘子,边看边笑:“哎呀,咱们家阿笙就是厉害,这才当了多久知府,就把沧州治理得这么好!”

“别往他脸上贴金,”范文载没好气道,“他要是有这能耐,还会投效庆州?”

范夫人不由笑了:“照你这么说,这庆王世子的能耐还真不小,要不然咱们家心高气傲的阿笙也不会甘愿当这个知府。”

“哼!”

马车穿梭过热闹的街市,又往沧州海港的方向驶去。

沧州海港经扩建后,尤为宏伟壮观。

海港平坦开阔,港口骈肩叠迹,马咽车阗,接连不断的车队沿着水泥官道,从庆州方向赶来。

港口上,卸货的卸货,装货的装货,无数货商、船工来来往往,如日方升,火舞耀杨。

金色的阳光映照海面,绚烂而夺目。

范夫人看着看着,竟无声落下泪来。

她笑着说:“真好。”

范文载喉头发紧,双目微红。

这样的盛世繁荣之景,他有多久没见到过了?

眼前的一切,与京城虚浮的繁荣不同。

京城的繁盛是由天下人供养出来的,沧州却是老百姓一点一滴辛苦耕耘出来的。

而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掌管者的呕心沥血、宵衣旰食。

听说庆王世子才十七岁。

他才十七岁。

范文载沉默半晌,吩咐车夫:“去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