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午后的阳光炙热, 在沃尔什王都的一处树荫下,白袍女子俯身,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凑到了莱芙耳边:

“……骑士小姐也长了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所以那位大公主, 才会说出您和她的妹妹相像的话。这也怪不得她, 毕竟,我见到骑士小姐的时候, 也忍不住想做坏姐姐呢……”

“但是即便那三个姑娘没有撒谎,她们也不可能是在场者,消息来源,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既然是道听途说,那就未必可信……”莱芙之前看过希尔顿写给娜提雅维达的信, 对于萨布丽娜公主为了救出艾莉西娅公主而身负重伤的细节记忆犹新,对于身后魔龙一口一个的“坏姐姐”,便忍不住要反驳。

“如果, 她们说的确切无疑呢?”娜提雅维达的笑意尚未收敛,靠得离莱芙更近了,“骑士小姐为什么对于这种可能性如此排斥呢……您似乎, 在还没有见面的时候, 就对萨布丽娜公主产生了一些好感, 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即便是真的,那也只是部分的真相。”莱芙侧过脸,“我的想法没有丝毫改变,该做的事还是会做。让艾莉西娅公主回到萨布丽娜公主身边, 就算是被……比起放在一个会嗜杀的怪物身边,总要好一些的。”

由于娜提雅维达在她身边, 莱芙的半边身体几乎都僵硬了。她强作镇定地往前走了一步,接着转过身来,看向了娜提雅维达。

让莱芙没有想到的是,娜提雅维达居然避开了她的目光,甚至举起了手中的帕子,遮住了半边脸。如果不是她对于魔龙的真面目有所了解,甚至会觉得她生性羞涩腼腆。

“这样啊,”娜提雅维达站直了身体,手里捏着帕子,走到了公馆门口,远远传来一句,“我想您说得也是。”

“主人,您在出汗,脸红,难道是在……”在娜提雅维达走后,麦德拉在莱芙的耳边冒出头来,语气有些迫切,“羞涩吗?”

“我不仅出汗,脸红,而且脑子空白,胃部抽搐。”莱芙冷静地说,“血液从身体的其余部位流向四肢,随时准备着发动攻击或者逃命——我想,这只是一种遇见危险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生理变化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麦德拉,“主人开始说奇怪的话,让我听不懂了。”

“我刚刚才意识到,之前试着用砍刀砍龙,居然没有把刀砍破,这实在不是能用运气解释的现象。”莱芙看着自己的刀鞘,“而只能证明,她没有表现出真正的实力。”

“魔龙给了您很厉害的武器,还对您十分地……谦让。”麦德拉的话几乎像是从牙齿里挤出来的一样,“照我的理解,这难道不是一种友善吗?”

莱芙将麦德拉抓在手心里,盘玩似地扯了几下脸,直到后者龇牙咧嘴才停下。

麦德拉自从昨日在娜提雅维达那儿吃撑了回来,又被莱芙放在杯盖上训了一顿之后,便产生了一些变化。在莱芙看来,瞧起来顺眼多了,说话也中听多了。这让莱芙在欣慰之余,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适感,但总的来说,还是欣慰占了上风。

莱芙只是有些好奇,为什么麦德拉似乎站在了魔龙的一方?不过她接着又想,麦德拉即便只是一个小浆果,也是一个有思维的小浆果,一个有思维的小浆果的喜恶恐怕也和人类的一样复杂,是不容易-被-干涉的,于是便没有提。

“所谓友善,是在朋友之间才能产生的。想要成为朋友,需要实力相当,至少不能差距太多。否则要么是高的一方不停付出,或是低的一方伪装成能负担起超出上限的东西。总之,不平等的关系,不能维持长久。”莱芙说,“成为对手的要求,与成为朋友的要求也是相同的。总是一方赢,另一方没有一点胜的可能,这不叫对手。”

停了一会儿,又说:“在某些时候,我确实忍不住会想,该不该杀她?注定的对手,有没有可能成为我的朋友?我以为,选择权在我的手里。而事实是,她没有尽全力,便让我无可招架了。我以为我有的选择,实际上我根本没有选择。还不是她想怎么对待我,就怎么对待我;她愿意逗着我玩的时候,便缠着我,她对我失去兴趣的时候,便随时可以抛下我离开……”

“奇怪,这么说下去居然有些哀怨了。”莱芙柱着刀,仰头望向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脸上闪过一瞬的黯然,“我的意思是,我一开始预估的差距,就偏差了不止一点点。”

“所以……”麦德拉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在……失落吗?”

“恰恰相反,认清现实反而让我更加平静了,总好过一直被蒙在鼓里。”莱芙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抬起步子朝着公馆的方向走,坚定地说,“因为龙就在那个地方,她生来,就是要被我征服的……”

麦德拉停在莱芙的肩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朝着街角看了一眼。

莱芙并不知道,书摊的主人没有走远。

在从她的视野消失之后,三个姑娘变成了黑猫身上的三个猫虱,老妇人站在街角,在莱芙回到进了公馆门口之前,都没有离开。

“老伙计,”老妇人抚摸着黑猫光滑的毛皮,“果然没有算错,看来这笔生意,今后还有得是做头——你说是不是?”

黑猫张开了嘴,打了一个哈欠,困倦地叫了一声,接着耷拉下眼皮。

--

三日后的上午,在埃尔维斯国沃尔什王都北端,恶名昭彰的丹塞沙漠边沿地带。

此时天气晴朗,空气干燥,天空中没有半片云彩,然而原本应该能一眼望到边际的平坦沙漠上,却像是起了一层雾气一般,模模糊糊的,百尺之外光景已经丝毫看不分明了。

绘有宝剑和玫瑰花枝的旗帜在干燥的风中飞扬,空气中细小的沙粒和粉尘将旗面原本鲜亮的色泽侵染得暗淡了几分。

希尔顿团长在骑士团的最前列,在他身旁是同样骑着马的萨布丽娜公主。

“请务必将艾莉西娅救出来,哪怕为此献出你们的生命。”萨布丽娜公主说,“如果真有不幸发生,我会给出丰厚的抚恤金,确保遗属后半生生活优沃,无所忧心。”

“但无论结果如何,作为对于北部人友谊的回报,我以埃尔维斯国王储的名义发誓,在我正式即位称王之后,会放松对圣殿来使的诫令,并允许神官来此宣扬教义,设立教区——虽然我不觉得我的百姓肯抛弃他们原有的信仰。”

说着,望向了希尔顿身后的骑士们:“希望你们此行能答成目标,也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们的躯体完整,并且仍然还活着——骑士们。”

萨布丽娜公主的话语带着南部人的特有的腔调,给人一种黏稠而软糯的感觉。虽然在整片德亚大陆上,语言基本相通,然而各地的话语中总会微妙着携带着各地不同的价值观念。如果不是在这几日,骑士团成员们与不少南部人打过交道,很容易便会将萨布丽娜公主一些言辞——比如她在提及“遗属”的那个句子里的时态便暗示了她认为这是必然的结果——理解成故意的冒犯。